皇家的船在清河畔停了月余，正月寒冬里，已與河面連一，船底被河水冰塊凍結。

這個時候航運線多段河域因上凍結冰無法通行，想回長京只能走陸路。

有鵲樓跟殺殿的人暗中護航，歸程無憂。

長輩們將魏離送到瘴氣林外。

依依告別中，有人暴走。

“魏離，皇上！”蘇文咬牙切齒，死命掙扎，“你走你的，拽著我作甚！撒手，我要辭！”

魏離單手穩穩把他鉗住，拖著上馬車，“就算要辭也得正式遞了折子，待請奏獲批后方能歸故里。三師兄，你現在還是大越言，家有家規國有國法，別掙扎了。”

“我去你的——”

“我雖也想徇私放你一馬，但是阿爺阿定不會高興。要不然我現在回頭跟阿爺阿求個？”

蘇文，“……”

王八蛋。

真要魏離去求，他轉頭就會被阿爺阿掃地出門趕他回京。

結局都一樣，他還得多挨一頓打。

兩人上車后馬車即啟行，朝邊城門方向馳去。

“老子當初真是腦子進水了去科考仕！”蘇文放棄掙扎，癱在長椅上生無可。

但凡耐心點再多等個一年，甜寶就回來了，闖江湖逍遙自在的生活還有他的份。

走錯一步，以后的日子就只能混跡廟堂。

魏離這個心眼篩子不會輕易放他離開，不得多一個人陪他水深火熱。

沒了，好日子再沒有了。

“一宮門深似海，認命吧。”白彧挑簾而，順手把手里兩個大包裹塞到蘇文懷里，“你的行囊，二叔二嬸收拾的。二嬸說每次回來都是孤家寡人一個，有你沒你都一樣，以后在長京安心給魏離幫忙，回來打秋風，免得看見你跟二叔多生氣。”

蘇文，“……”

什麼宮門？

白彧這臭小子現在專司氣人。

他混的是場，不是后宮。

草。

魏離笑著踢了下在對面自然坐下的青年，“甜寶的傷若是好了，記得來信告知一聲，還有上的不渝尚未引出來——”

“放心，家里若有大事，定會給你們傳消息，我沒有那麼小心眼。”白彧打斷他，又恢復了以往散漫不經模樣，帶笑時看起來人畜無害，“嬤嬤說春后就是不渝時節，屆時留在外的母蟲會散出獨特氣息，公蟲會循著氣息爬出來。就算不渝不出來，甜寶的蠱毒也已經解了，不會再有大礙，只是記憶恢復會些影響。”

他心極好，靠著車壁微微仰頭，“有無以前的記憶無妨，以后，再沒有人能威脅。”

蘇文抱著包裹坐直子，看著他，臉上神微凝。

魏離搭在膝上的手收，低聲道，“阿彧，你依舊不打算收手嗎？”

“嗯？”白彧挑眉，淡淡看過去，“阿離，你何不問南桑可打算收手？”

魏離哽住。

蘇文亦然。

兩人對這個問題皆無言以對。

就算他們能勸得白彧，也勸不住南桑。

有神兵在手，南桑對天下的野心絕不會熄止。

蘇文心生煩躁，將兩個包裹丟到一旁當枕頭，擺爛式躺下，“各國為了各自野心爭斗不止，最后傷的全是百姓！你們兩個生來要麼有份、要麼有依仗，平民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本會不到，可我有會。”

他視線虛虛著馬車棚頂，尋不到焦點，“家里沒被流放之前，我家就是大槐村一戶最普通不過的農戶，父輩種幾畝薄田，閑時打獵、打短工填補家用，一年到頭掙來的也僅夠養家糊口。

可再窮再苦，只要家中和睦日子安穩，對我們一家子來說，就是很幸福的事了。

后來突然被牽連流放，那種覺就跟天塌了一樣。明明老實本分，卻遭這等無妄之災。

……諸國戰之苦顛沛流離的百姓，比起我家那時候，更苦，更無辜。

掌權者做下的決定，后果卻是百姓來承擔。

阿離，阿彧，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。

不怕事，不害人，敢拼，也敢承擔，這才是錚錚男兒不是嗎？

我們自跟著毒爺爺混跡，得斷刀叔叔教授武功，得先生教導學識，跟姑父、百叔叔、白伯伯結下緣分，他們脾及行事作風雖各有不同，也都有缺點，可他們上有一樣是共通的，那就是行事有底線。

以前我一直以為，將來我們亦會如此，雖浪江湖百無忌，但有底線。”

他真的一直這麼以為。

諸國最先打破了他的認知，讓他看到狠辣及無恥，那時候他不會難過。

可看到自己當兄弟的人遭逢變故后變得那般瘋魔，他難過極了。

他說完這番話后，閉上了眼睛，不想自己眼里過于沉重的緒被人看見。

車廂里一時無人說話，極是安靜。

只有馬車疾馳時馬蹄飛揚聲，以及車軋過地面時微微的震。

良久，白彧聲線響起，淡淡的，低低的。

“甜寶墜海后，諸國都松了一口氣，尤其南桑。彼時所有人都慶幸心頭剔除了一塊大石。

南桑太上皇定下逐鹿中原戰略，五年統一諸國。

若我什麼都不做，南桑發兵時必是直接大軍境，鐵騎所過之，絕無活口，諸國百姓連逃的機會都沒有。

我想滅諸國，先了手，引發諸國之間小范圍爭斗，死傷限在諸國軍隊范圍，而百姓尚有息及思考的機會，這才會跑到大越求庇護。

雖我并無救他們之心，蘇文，但你得承認，我給他們留了個生門。

我雖發瘋，也沒你想象的那麼十惡不赦。”

蘇文睜開眼坐起，跟魏離一并盯著他瞧。

白彧嗤了聲撇開頭去，“我始終沒大越跟西陵，西陵鎖國不必提，百姓想逃生，自會不斷涌來大越，這是大越上升的契機。

日后南桑出兵，戰火綿延諸國，卻絕無機會將戰火燒到大越。

我會讓南桑死在最后，南桑所圖謀的一切，都得給大越做嫁裳。

流放之地，任何人都不得。

有白跟石英在，神兵最后也會歸大越所有，護佑此千百年。

彼時，這是我最后的理智，你們不能要求我做更多，我做不到。

我從來就不是個好人，從小就不是，你們知道的。

怎會妄想要我做君子？”

蘇文咽了下口水，抿了抿，試探問他，“甜寶回來了，你還要依此前計劃嗎？”

白彧也坐直了，正下來，認真看著他，“你們若能助我跟甜寶好合，我可以考慮收手。”

蘇文，魏離，“……給你臉了？！”

片刻車廂里傳出打斗聲。

直到城門的一路，全是白彧慘求饒。

幾人埋在心底深的結，至此方真正、完全解開。

重回以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