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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青終于把頭抬了起來,迅速的看了看晏三合后,又垂下去。
“不是許配。”
“那是什麼?”
“他承諾如果我把三爺的一舉一都告訴他,他就還我自由。”
晏三合僵了一下。
接著突然意識到什麼,口而出:“你是有把柄在謝道之的手里,還是賣契?”
朱青一,輕輕說:“賣契。”
他出在山東聊城的一個小村莊——朱家村。
朱家村依山傍水,一共就百來戶人家。
本來日子過得安逸,哪知有一年夏季,連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,半邊山塌了,洪水沖泄下來,村莊農田頃刻間都被淹沒。
被洪水沖走的那一刻,爹和娘齊力把他這獨苗放進了木盆里。
木盆順著洪水一直往下游沖,被一棵大樹撞得四分五裂,眩暈中他死死地抱住那棵大樹,力爬到樹頂。
瓢潑的大雨;
被水沖得搖搖晃晃的樹枝;
湍急的水流中,一浮浮沉沉的尸;
他萬念俱灰的想,這些尸中肯定有一是爹的,有一是娘的,有一是大姐的,有一是二姐的。
他們會被沖向哪里呢?
哪里會是他們的歸宿?
以后,他誰爹,誰娘,還會不會有兩個姐姐流背他,一口一個小弟的喚他?
天黑了,雨還那麼大。
他不敢睡,就怕睡過去了,手一松,也掉進洪水里,變一冰冷的尸。
他睜著兩只眼睛等啊等啊,終于等到天亮。
舉目四,滔滔的洪水淹沒視線所及的一切,沒有一個活,不對,水里有兩只老鼠抱著一截枯枝,吱吱吱的喊救命。
那一刻,朱青絕極了,他突然發現,人的命運其實和老鼠沒兩樣。
他在樹上呆了兩天兩夜,了就啃樹皮,了就嚼樹葉,終于等到了洪水褪去。
朱家村沒有了,劉家村,王家村也都夷為平地,到是尸,太一出,空氣里都是尸臭味兒。
他順著河流往下走,想找到爹娘、姐姐的尸,把他們好好埋了,將來也有個能燒紙的地方。
走了三個月,一尸都沒找到,自己卻穩穩當當的活了下來。
后來他才知道,洪水過后他們那些個村就有了鼠疫,鼠疫蔓延開來,又死了好多人。
那一年,他六歲,了一個孤兒。
孤兒只有兩個選擇,要麼做小花子,上街要飯;要麼把自己賣了,換一日三餐。
他選擇把自己賣了,賣給了雜技班。
朱家村除了耕地種田外,還有一樣吃飯的本事——耍雜技。
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一項技能。
朱家村的男子一般三歲開始練功,十歲外出掙錢,十八歲骨頭了回鄉種地,靠掙來的錢娶妻生子。
一代一代,周而復始。
他也是三歲開始練功,練了三年,爹說他的子骨是百年一遇的練雜技的好骨頭,不僅,而且有力道。
班主見他底子好,用二兩銀子買了他。
雜耍雜耍,既要有耍的本事,也要有拳腳功夫。
他的師傅就是班主,絕活是轉大缸,兩百斤重的大缸在他腳上,就跟轉風火似的,甭提有多牛了。
他就學這一樣本事。
每天五更一過,扎馬步練功。
馬步扎完,開始,一字馬叉開,彎曲一點點,師傅的鞭子就要上來……
晚上臨睡前兩個上各綁上二十斤的沙袋跑步,一跑就是十幾里,跑慢了師傅不讓睡覺,就在墻角罰站一夜。
苦是真苦,累也是真累。
師傅不是爹,爹的鞭子揚起來,舍不得真下去;師傅從不揚鞭子,起來卻都是往死里。
他不怕累,也不怕苦,他記著爹說的話,想要出人頭地,就要吃苦,苦吃夠了,后面都是甜。
三年后,他就開始在雜技班挑大梁,代替師傅表演轉大缸。
小小的子轉幾百斤的大缸,回回都能搏得滿堂彩。
他心里都算計好了,在雜技班干到十八歲,給自己贖,然后找個不會發大水的地方定居下來,娶妻生子,太太平平過完這一生。
意外發生在他十歲那年。
雜技班到了河北的滄州,他當街賣藝時,被滄州府劉知府的小兒子一眼看中。
劉爺沒別的好,就喜歡長相清秀的小男孩。
他那時候不僅長得清秀,上有力,段還異常的,那人往班主手里塞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,當場就把他綁走了。
他哭著喊著不肯走,一雙淚眼不住的朝班主看過去,班主看看手里的銀票,再看看他,慢慢的轉過了。
朱青永遠記得那背影,就像將他爹娘吞沒的那一洪水,渾濁又冰冷。
劉爺的宅子里,已經有七八個小男孩,最大的不超過十二歲,最小的才五六歲,一個個眼神都怯生生的。
直覺告訴他,這里不是什麼好地兒,得想辦法逃走。
當晚他就逃了,被抓回來,打了個半死,上沒有一塊好。
劉爺蹲在他面前,拍著他的臉,冷笑。
“進了這宅子,想出去就得抬出去,知道什麼人才要抬出去嗎?是死人。”
他沒力氣回,只在心里罵:呸,朱爺爺我從來不怕死!
劉爺大概沒見過他這麼烈的,一下子來了興趣,命丫鬟們好生侍候他。
好湯好水的養了半個月,他剛能下床,又逃了,結果又被抓回來。
這一回,沒人打他,劉爺命人把他關進了柴房。
整整七天,滴水未進。
就在他快死的時候,門吱呀一聲打開,劉爺居高臨下問他:“從不從?”
他搖搖頭。
不從!
劉爺忽的笑了,命人用一繩子綁住他的手,將他沉到深井里。
井水浸沒他的,他仿佛又回到木盆被大樹撞裂的那個晚上,那樣的冰冷,那樣的恐懼,那樣的絕。
他劇烈抖,最后艱難的咬出了兩個字:我從!
三天后,當他被洗得白白凈凈送到劉爺的臥房里時,才明白在從和死之間,他實在應該選擇一死了之。
但也是在那天后,他求生的越來越濃,并且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機會。
機會終于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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