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冷的男聲。
是沈煜風。
這家畫室的主理人,也是我的大學老師。
我按住開門鍵,等沈煜風走進電梯,禮貌地跟他打招呼。
「沈教授。」
沈煜風穿著煙灰襯衫,薄薄的雙,眸很淺,抿冷淡的線。
他微微頷首,偏頭看了我一眼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,那道視線掠過我的時,好像停頓了一兩秒。
空氣有片刻的安靜。
我后背莫名發涼。
「叮!」
電梯門開了。
沈煜風收回
視線,徑直走進畫室,只朝我撂下四個字。
「口紅花了。」
語氣極淡,我卻聽出了咬牙的意味。
我沒多想,去洗手間補了個妝。
出來時,看見沈煜風站在我的畫前仔細端詳。
片的白山茶只勾了形,還未上。
「這里。」
沈煜風修長的指尖點了點某。
「畫得太死板。」
我拉開木凳,用夾著畫板,拿起炭條,剛想按照他的建議修改細節。
手腕被輕輕覆住。
沈煜風幾乎把我半圈在懷里,引著我的手重新起稿。
我抬頭看他,可他沒看我,專注地看畫。
「這樣是不是好多了?」
我順著他的目看向畫卷,紙上的山茶似被湖風吻過,綻放出鮮活的生命力。
確實技法高超。
我由衷贊嘆,又不免心中疑:
「沈教授也喜歡白山茶?」
如果不是認真觀察過的人,是無法描摹出細節的。
沈煜風沒有立即回答。
短暫的沉默后,他撤了手,后退一步,與我保持正常的社距離。
「不喜歡。」
我哦了聲,識趣地沒再多問。
本以為對話就此結束,卻在幾秒后忽然聽見下一句:
「但有人喜歡。」
他面上不顯山水,耳尖卻紅了。
我的好奇心開始作祟:
「嗯?這麼說,我有師母了?」
沈煜風避而不答。
指骨叩了叩我面前的畫板,淡聲開口:
「林聽。
「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。
「我的名字。」
我一時怔住。
這話題似乎跳躍得過快了。
但我還是很聽話,試探著他:
「沈煜風?」
他嗯了一聲。
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。
午后的線很好,我坐在窗邊,心無旁騖地畫畫。
傍晚時分,突然響起一聲驚雷。
幾道閃電劃過天際,畫室的電閘跳掉,視線落黑暗,我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暴雨。
黑暗。
恐懼。
總會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。
我想起十五歲那年,最疼我的爸爸倒在老舊的筒子樓門口,手里攥著鑰匙。
地上滾落的是我吃的芋泥麻薯,和媽媽早上叮囑他買的菜。
他是那麼想給我們提供更好的生活,不分晝夜地工作,卻最終猝死在電閃雷鳴的傍晚。
從那之后,我開始害怕雷聲。
害怕每一道閃電劃亮我的視線,害怕它們無比殘忍地提醒我——
我是在那天,失去爸爸的。
我渾抖,倉皇地拔高音量:
「沈煜風。
「你在嗎?
「沈……」
黑暗中,有人握住了我的手腕。
「在。
「我在。」
我不由松了一口氣。
與此同時,門外傳來凌的腳步聲。
手電的倏然打在我臉上。
宋思硯氣吁吁地朝我走來,發凌,額頭沁了層薄汗。
這是十樓。
電梯停運,他……是跑上來的嗎。
「聽聽。
「別怕,哥哥在這里。」
他捂住我的眼睛,在我耳邊輕哄。
像之前無數個雨夜。
可我清楚地覺到,沈煜風握住我手腕的那只手,不自覺加重了力道。
像無聲的控訴。
7
盛夏的雨總是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宋思硯沒有帶我回家,而是去了一家酒吧。
經理見他來了,忙不迭迎上來。
「宋來得正好。
「今天來了兩個新妞……」
話至一半,瞧見后跟著的我,復又改口道:
「啊不,新服務生。」
我問宋思硯:
「你是這里的常客?」
明明他以前答應過我,再也不混跡聲場所了。
宋思硯矢口否認:
「聽聽,我已經很久沒來了。
「你相信我,好不好?」
見我沉默,他突然發了脾氣,揮拳重重打在經理的臉上。
「不會說話就他媽閉。
「信不信老子把你店砸了?」
經理在角落,大氣也不敢出。
這時,紅從包廂走出來,后跟著一個段的兔郎。
「硯哥,先說正事。
「給嫂子發匿名郵件的人找到了。」
人被紅推了一把,踉蹌著走到我跟前。
緩緩抬頭,睫上的淚水盈然未落,像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。
我幾乎瞬間認出了。
江心妍。
七年前親過宋思硯的那個人。
咬了咬,低聲跟我道歉,表卻不太愿。
「林小姐,對不起。
「是我鬼迷心竅,想破壞你和宋的,才找人做了那段假錄音。
「宋他很你,從沒說過那種話。」
我仔細打量的每一分神,問:
「真的嗎?」
江心妍猶豫了幾秒,被紅冷聲呵斥:
「嫂子問你話呢,磨磨唧唧。」
委屈地朝宋思硯的方向看了一眼,聲音染了些哭腔。
「……是真的。」
整個過程,宋思硯的目沒有一秒落在上。
他吩咐保鏢把江心妍帶進包廂,好好教訓一頓。
大廳只剩下三個人。
我、宋思硯、紅。
紅就是那段錄音里,問宋思硯對我是否認真的那個兄弟。
「嫂子,是我大意了。
「那個的在這陪酒,能輕而易舉錄下我們的聲音,再找人合。
「當年親硯哥,我就該讓滾蛋,看是孤兒不能丟工作才心。
「沒想到竟然敢做出這種事,硯哥真是冤枉的,您可千萬別錯怪他。」
宋思硯也上前一步,牽住我的手,一雙眸子盛滿深。
「聽聽,既然查清楚了。
「我們不分手,好不好?」
我還沒來得及回答,有個保鏢跑過來說,江心妍突然肚子疼暈倒了。
宋思硯瞬間松開我的手,厲聲質問:
「怎麼回事?」
保鏢連連搖頭,說不知道。
宋思硯步履匆忙地趕過去,沒走兩步,似乎想到我還在場,回頭安:
「聽聽,我去看一眼。
「很快回來。
「你乖乖在這等我。」
我盯著他稍顯慌的背影,想跟過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。
紅攔下我,遞來一個果盤。
「嫂子,吃點東西。
「那邊沒什麼好看的,保鏢下手沒輕重,估計見了。
「別嚇著您。」
一強烈的疑與不安涌上心頭。
指甲嵌進手心,我勉強維持微笑:
「讓開。」
紅的臉白了幾分,看起來十分為難,一個勁兒地給我賠笑。
我站在那,站了十分鐘。
說「只是去看一眼」的宋思硯仍舊沒有回來。
包廂門口站滿了保鏢。
本進不去。
我自嘲地笑了笑,離開酒吧。
8
夏夜沉悶的晚風漾在空氣里,天邊幾顆野星著斑駁的。
我沿著江大橋下的小路,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。
一輛黑卡宴停在我的邊。
車窗拉下,出那張清貴如神祇的面容。
「在等車?
「上來。」
我剛想擺手拒絕,后邊的車突然開始瘋狂摁喇叭。
為了避免通堵塞,我只好上了車。
車廂彌漫著一清冽的山茶花香。
很好聞。
沈煜風過后視鏡看我,下顎線繃得很。
「你好像不太開心。」
我一怔。
連沈煜風都能明顯知到我的緒,宋思硯卻不能。
或者說,他不在乎。
聽到江心妍暈倒的那一刻,他毫不猶豫地拋下我,只前去看。
他們之間,到底是什麼關系呢。
一男一,獨一室……
心臟猛地收。
我捂住口,不敢再往下想。
車子一聲急剎。
幾米開外,是仍在營業的游樂場。
我著里面霓虹閃爍的彩燈,卻有些搞不懂沈煜風的想法。
「為什麼帶我來這?」
他紳士地為我拉開車門。
淺灰的瞳孔如同被裹挾了濃重的夜,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看著我。
「我不太會哄生。
「但聽說坐天心會變好。」
夜晚喧囂的街道,他的話一字一句,我聽得無比清晰。
「我希你一直開心,林聽。」
……
我的思緒恍惚一瞬。
好像七年前,他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。
那時,宋思硯追我的事鬧得沸沸揚揚。
院論壇,乃至整個京市的頭條版面全是「宋氏集團爺和繼妹不倫」。
雖然宋叔叔很快派人刪掉了所有帖子,但網友的記憶不會消失。
他們說我不要臉,勾引自己的哥哥。
說我不顧綱常倫理,連人都不配當。
類似言論充斥著我的社平臺。
其實隔著屏幕罵我,不痛不,對我來說也沒什麼所謂。
可在學校,同學們看我的眼神極盡鄙夷,嚴重影響到了我的生活。
宋思硯和我不一樣。
他是宋氏集團繼承人、京圈爺,那些謾罵指摘的話沒等傳到他眼前,就被夾掉了。
私下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提「不倫」兩個字,都對他恭恭敬敬的。
他的境比我好得多。
那次聯考,要求兩人一組,在規定時間完一幅肖像。
意料之中的,沒人愿意做我的模特。
宋思硯知道后,向我遂自薦:
「聽聽,你還沒畫過我。
「給哥哥一次機會,嗯?」
我答應了。
可他卻食言了。
因為模特缺席,這場考試,我被判定為不及格。
沈煜風第一次把我進他的辦公室。
他坐在沙發上,隔著薄薄的鏡片,就這麼冷淡地瞧我。
那種眼神極迫,我幾乎都能想到他接下來會怎麼教育我。
可能會說,林聽,模特缺席,你不先反思一下自己嗎。
可能會說,林聽,你的人品是不是和績一樣爛啊。
或者像其他人一樣,什麼也不說,就朝我冷笑。
可那天,他只是給我倒了杯水,然后看著我的眼睛,問了我這麼一句話:
「老師有這個榮幸當你的模特嗎?」
我愣愣地看著他,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。
他在給我另一次機會。
于是我沒出息地哭了,手忙腳地眼淚。
一只修長的手過來,輕拍了下我的肩膀。
「你是個很有天賦的學生。
「無論畫畫還是生活,不要被輿論裹挾,遵從你的本心。」
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。
好像辦公室的垃圾桶都快被紙巾填滿了。
「再哭下去眼睛要腫了。」
沈煜風支起畫板,從屜里拿出炭筆盒。
「我們現在開始,好不好?
「你想讓老師用什麼姿勢?」
清潤的嗓音像山澗細風,輕易平我所有的負面緒。
畫作完后,沈煜風讓我給它取個名字。
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。
「就《風》吧。」
沈煜風的風。
我洗干凈手上的油彩,準備離開前,他不知從哪拿出一束白山茶,遞到我面前。
「你最喜歡的花。」
我愣在原地,不敢接。
他溫地塞進我懷里。
「收下,這是第一名的獎勵。」
就在剛才,他當著我的面,給我的畫打了 98 的高分。
我張了張口,想問他是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白山茶的,卻因為寵若驚而一時忘記。
盛夏蟬鳴的走廊里,夕的余暉將兩道人影拉得悠長。
那天,沈煜風和我并肩走出教學樓。
臨分別前,他著口袋,垂眸看我。
勾著角笑了聲。
「記得開心一點,小林同學。」
……
「我希你一直開心,林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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