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眼角帶笑,沉沉地說著「幕幕什麼時候才能及笄啊。」這不是他第一次問,但又好像不需要我回答,他就這樣時不時冒出來一句,我也就不理他,任他自言自語去。
那日我到衙門里尋他,想拉他一同去看城南劉姨家的貓崽子,可衙門里的人說他已經往城南去了,說是去抓一個小賊。
想起上次他抓小賊弄裂的傷口,我一邊斥責旁人竟讓他一個人去抓,一邊不停歇地往城南趕。
尋了一圈都不見他,我又不知道走到了哪里。眼前這破落院子門前居然停著一輛馬車,我向馬車走去,還有幾丈遠時,卻看到靳華被人反綁著手,押進馬車里。
我急得跑向他,喊著他的名字。
他顯然驚訝于在這里見到我,但他的驚訝一閃而過。
押他的人也便把我拽上車,我推搡著,想要解開束著靳華的鐵索。那人一把按住我,我定睛看才發現居然是一個子。
靳華不慌不忙地張說著我聽不懂的話,冷漠又不屑。
「把放了,我跟你回去。」
那子聽到這句,終于正眼看我了。「是誰?」
「縣守的兒,不。」
不?靳華說與我不?我氣上心頭,轉了轉眸看著眼前有幾分英氣的子,心里想了無數種的份。
我急哄哄地掏出靳華送我的那塊璞玉,直接懟到他面前質問他,「不?你與我不?那何必贈我這玉?」
我這人,氣急了沒有別的表現,眼淚是最不爭氣的。
靳華可能沒想到我會拿出這塊玉,他看著我,竟也有幾分生氣,我更氣,氣他這態度,氣他這無名火。
「扔了吧,小玩意兒。」
聽他說完,我正要辯駁卻沒了意識。
再醒來時,我被反綁在馬廄里,脖子酸疼,想來是那子劈了我一掌。靳華也沒好到哪里去,他被綁在我對面,正急著醒我。
「別喊我名字,我們不!」我還在生氣,靳華卻全然不管我在說什麼。
他自顧自地與我說,「幕幕,別怪我,你得信我。」
「信你什麼?」
「信我不會傷你。」
「什麼?靳華你在說什麼啊?」
我還沒搞懂這是個什麼局面,押我們來的子正面走來,手里明晃晃的長劍直指我口。
「殷晟慢著!」靳華大聲喊停,那劍鋒離我僅有一寸,我嚇得不知所措,又慶幸靳華在這里,他會護我。
誰知道他下一句便是「我來」
這句「我來」勝過千萬把長劍,我想問他,可話還沒說出口,松綁的他便接過長劍刺向我的口。
那個瞬間我這輩子都忘不了,我看著流出來,染了劍鋒,靳華卻頭也不回地離開,我倒在馬廄的雜草上,緩緩閉上眼睛。
心口疼得厲害,迷迷糊糊中,我到有人揪著我,我猛地睜開眼睛,眼前是熬紅了眼的阿燦。
不會吧?阿燦也死了?這地府怎得這樣悉?這……這不是我的房間嗎?
「我沒死?」我弱弱地問出這句,惹得阿燦號啕大哭。
「沒死沒死,我們小姐吉人天相,不會死!但是那傷……再偏一寸,小姐就見不到阿燦了,小姐啊……」
總之很幸運,我還活著。
我用了很久才搞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,靳華和馬賊是一伙兒的,本想里應外合攻破疆蕪打家劫舍的,但事敗被我發現了,所以只能殺了我再逃之夭夭。
我是
被馬賊扔在城門的,靳華原以為已經殺了我,卻不曾想我還能活下來吧?
我每每想起他,心口就泛著疼,他像是我的后癥,想一次,心便疼一次。
我爹爹那段時間片刻不離地陪著我,我又與他生氣,氣他在我出事那天沒有及時發現救我,而是忙著和關碟不全的商隊置換樹苗,商隊用僅僅二百棵樹苗,換來我爹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們由疆蕪穿過的機會。
疆蕪的人都太善良了,府衙的捕快哥哥們也是。雖然我之前總是霸道跋扈地與他們打鬧,但我出事之后,他們竟讓我覺得靳華從未出現過。只是總能聽到他們對我說「小姐最近都不笑了,笑笑多好看吶。」
我再不曾在這個小城里聽到過這個名字。
我有時候懷疑這真的是場夢,但那塊璞玉,又明晃晃地掛在我的梳妝臺上,提醒我他真的出現過。我口的一寸傷疤也提醒我,他真的傷害過我。
等我養得差不多了,爹爹卻被抓起來了。
以一個我從沒聽過的謀反之罪。
為了救爹爹,疆蕪有些本事關系的人家,我都厚著臉皮去求了個遍。
沒人幫我,沒人幫得了我。
連著幾日求告無門,我正坐在正廳里走神,張府事領著郭家小廝進來,他說他家爺有辦法,問我可愿一試。
我當然愿意,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般,哪怕他是整個疆蕪里我最討厭的郭家的小廝,我也讓他坐下。
「什麼?讓我們小姐嫁給你們家那個頭豬腦的花心大蘿卜爺?」阿燦先我一步表達了驚訝。
「你這丫頭說話真難聽,我們爺肯娶你們小姐,那也是你們小姐的福氣了,我們爺可是要去云京繼承永寧伯位的,你家小姐要是嫁過去,還怕不能保你家大人一條命?」
我承認這小廝說得有道理,盡管心里不是滋味,還是恭敬地送走這棵救命稻草,說會考慮幾日。
阿燦第一個不同意我嫁給那個豬頭郭爺,可我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,我怕爹爹會被死。
我猶豫再三,還是覺得嫁給郭家爺是唯一的辦法,正要差人去應下這荒唐的婚事。
張府事實在不忍心,便告訴我,他有一個遠方兄弟在宮里當差,幾日前來信說要來疆蕪替東宮太子覓良緣,所有宦人家的待嫁子,都可以畫像給他帶回云京,若太子中意,便收東宮伺候左右。
張府事覺得,與其嫁給那豬頭爺,倒不如搏一搏,萬一不再想辦法。
我不敢搏一搏,賭的是我爹爹的命。而且東宮太子,什麼艷子沒見過,怎會瞧上長在邊陲的我?
我還是差人去應了郭家爺,但張府事卻將我的畫像送到他那兄弟手里,又說盡好話請他幫我。
自我應了那郭家爺之后,這個豬頭沒在我家作威作福,我也一直忍氣吞聲。小到他隨意折斷園子片里的月季,扯池子里的荷,糟蹋剛剪型的海棠,大到蔑視我家祠堂,言語不敬我的父母,再到扔了靳華送給我的那塊璞玉。幾天下來阿燦氣得直哭,我沒哭,就靜靜地坐在廊下,熬著時間等他娶我,唯一的作便是一整夜都在園子的草叢里趴著找那塊玉。找玉這事我沒讓阿燦知道,我怕擔心我,擔心我忘不了靳華。可即便不讓知道,我也因夜里涼染上風寒病了月余。
聘禮我不要,只求豬頭爺能救我爹爹出來。可郭家爺只是吊著我,遲遲不救我爹爹,也未到我們府上商議婚事。就在他的打諢里,我們等來了東宮的禮,滿滿幾大車的珍奇,兩箱金銀,還有數不清的蜀錦布匹。張府事的兄弟帶著東宮旨意,要疆蕪縣守楚季昆之楚幕東宮侍奉左右。
聽到這旨意,府里上下皆歡喜,阿燦更是二話不說,帶著幾個親近的捕快兄弟將剩菜剩飯扔了郭家滿庭。小城里見那綿延一條街的東宮贈禮,都以為我要去做那東宮太子妃。
我別無選擇,只得云京,用微不足道的我自己,去換爹爹的平安。
的確,東宮太子侍妾的父親,總要比永寧伯的岳父來得平安些。
臨走前我塞了金銀進牢房見了爹爹一面,我們隔著圍欄淚眼相。爹爹得知我們做的一切,連連嘆氣,我便故作笑意對他說:「爹爹莫要嘆氣,把福氣都嘆出去了,幕幕是要進云京福去,爹爹莫擔心。」
爹爹抬手去我的眼淚,不停與我說著:「謹言慎行,謹言慎行。」
「爹爹等我,等幕幕救你出來。」
爹爹囑咐我將那一大堆珍奇散給百姓,金銀充給府衙公用,又留了足夠多的給張府事和王阿婆。爹爹說我們邊就這些人,跟著我們都苦了,要好好補償才是。
我都照做了,本想只我一人云京便罷,可阿燦以死相,說我若不帶,便一頭吊死在我的梁上,讓我福也不安生。
這個傻丫頭,我云京,又哪里是去福的呢?但我不知道,阿燦是比我還要明白的人,所以要陪我那深淵。
我一直想著東宮是個什麼地方,會
不會也有疆蕪這樣藍藍的天,會不會也有疆蕪這樣甜甜的人瓜,又會不會也有疆蕪這樣滿池的荷花。
路遠,馬車晃晃了近一月才到云京,將要進城的時候,領事公公便來恭喜我。
「姑娘有福氣,本是以東宮侍妾接的旨,如今云京城里變了樣,圣上半月前頒了退位詔,東宮繼位,姑娘此去便是宮里的貴人了。」
我毫聽不出什麼福氣,東宮都讓我畏首畏尾,這一道城門進去,我怎麼就了宮里的娘娘?
唯一的好可能就是,我爹爹獲救翻洗清冤屈的機會更大了。
我正要問問公公我爹爹洗清冤屈的機會大不大,他便像早有準備一樣對我說:「姑娘不必為楚大人的事擔心,太子繼位大赦天下,疑罪從無,楚大人此刻應該已經回府修養了。」
那便好那便好,我淚眼盈盈含笑,攥著的絹子松開,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了。爹爹安好,我嫁給誰都行,東宮還是皇宮,于我而言,都不過是居所而已。
宮之后,我便不爭氣地病了幾個月。自上次心口被靳華刺了一劍之后,我便總是有病有災,換水土也能病這麼久。生病的時候我總是夢到靳華,他抱著我,跟我說對不起,跟我說他沒有辦法,讓我別怨他。
夢醒之后我又總是想爹爹,想喝爹爹熬的烏梅湯,想王阿婆炸的油糕。
阿燦對我是有求必應,說要去尋尋烏梅熬湯,尋尋糯米面油糕,解解我的思鄉愁。
沒幾日我竟收到爹爹托人送來的信,信里說他一切安好,也不忘囑咐我謹言慎行。我拿著信淚流滿面時,阿燦捧著炸油糕跑進來,興高采烈地說尋了幾日都沒找到原料,卻在今日遇到德妃小廚房里的一個廚大娘,竟會熬烏梅湯與炸油糕,便求做好給我吃。
我初來便因生病未去給皇后奉茶,給各宮娘娘請安,實屬不該。但病來得急,皇后娘娘不怪罪,還差人送了些補品給我,讓我養好。云京至今,我也只認得阿燦和領事公公兩人而已。所以我沒見過皇上,也沒見過皇后娘娘,更沒見過各位娘娘。
原想著我做了莫名其妙的娘娘還會不適應,后來才知道,我是整個后宮里背景最小的,所以也只是封了一個小小的應人,比宮高不了多,上面還有答應,貴人,妃嬪,貴妃,皇后。
我倒是心安理得地借著生病,一心過自己的小日子,在遠離皇上皇后及各宮娘娘的萃羨宮里,與阿燦安分守己。
新歲將至,皇宮里熱鬧,我們這獨門獨院冷清的萃羨宮里,也有了些來來往往的人,多是送些皇上統一賞給后宮的玩。我最沒背景,最也沒出息,理應送些邊角給我,但這皇上卻好似一碗水端得平,我收到的也都是頂頂的好東西。
對這些寶貝,我沒什麼興趣,阿燦也不識貨,就堆在旁邊的屋子里。皇宮里沒什麼好,就是屋子多,我初來便生病,皇后娘娘怕擾了我清凈,也就沒指派人來侍候我,我邊只有一個阿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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