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7章

另一邊，謝追和謝逐下了山，就一道喝酒去了。

倆人都高興。因為儲位之爭雖然讓人眼熱，但同時，他們這些在其中的人爭上一陣子就知道自己有多大勝算了。所以沒頭沒腦地一直眼熱到最後不大可能，那能是己方的人爭到那個位子就足夠值得慶祝了。

謝追邊喝酒邊樂：“你看見另一個的神了麼？真有意思。”

當下朝中還剩下的幾個，除了他們倆以外，有在孤軍戰的，也有從前跟著謝連謝逯幹的。陛下方才說敏郡王府不一定只能出一個兒子當郡王的話一出來，幾個人臉都綠了，那一彩。

謝逐則道：“哎，你跟我這兒高興歸高興，出門在外你可忍忍。陛下在朝上還什麼都沒提過，你別出去瞎張揚，小心給謝遲惹禍。”

“我知道，我心裡有數，我又不是謝逢。”謝追說到這兒，聲音卡了一卡。

他們幾個裡頭，謝逢上最沒把門兒的——不過那是幾年前。現下，他們這印象或許還在，但謝逢早已不是那樣的人了。

謝追不一歎：“可惜了，謝逢這趟沒來，不然他肯定也高興。”

他現下混到了百戶，但來秋獮的單子要經陛下過目，他自然不敢來。

謝逐也歎了一聲：“他的好日子在後頭呢。”

謝遲若真承繼大統，一定不會忘了他。

除此之外，謝逐還盼著一件事，他希來日謝遲掌權之後，能讓謝連死在牢裡。

陛下沒殺謝連，這在理之中，因為謝連是宗親，還是陛下的小輩。有這樣的份放著，總歸存著三分面，多大的罪都不一定死——反正死和幽一輩子對陛下來說也沒什麼差別。

可謝逐不一樣，他親手辦了那個案子，親眼見過被謝連傷害過的小孩。

誠然他現在手裡有實權也不缺錢，那孩子讓他給安置好了。可是連帶著謝連那日剛買回的，他也就救了倆，先前還死了三十多個呢。

謝逐覺得謝連的罪名罄竹難書，他要是皇帝，他可能得剮了謝連才覺得解恨。今上把謝連幽起來，實在太便宜他了。

二人各自想了會兒心事，帳中的氛圍就靜了些。想了會兒，他們又先後回了神，相互一酒碗，接著喝酒。

第二天一早，謝遲起床就把劉雙領喊了進來，讓他去瞧瞧幾個孩子，找兩個跟陛下一起用膳去。

按理說，昨天陛下剛在幾位宗親面前提了這事，現下必有許多雙眼睛盯著他，他當下不該這麼做。可謝遲怎麼想，都覺得陛下昨天的話太苦了，他現在縱使還沒被繼過去，也是個當晚輩的，能讓陛下多高興高興總歸是好。

所以就讓孩子們多去陪陪他好了，他自己不去，外人也不好說他往上湊。

於是，大帳中，皇帝洗完臉用帕子了的工夫，再一睜眼就見面前多了兩張笑瞇瞇的小臉，是元明和元昕。

“你們怎麼來了？”皇帝頓時有了笑容，看向領他們進來的傅茂川。但是傅茂川剛一張口，元明就先說了：“父王讓我們來陪陛下用早膳！”

“哈哈，好。”皇帝心愉悅，又問，“不？”

兩個人都點頭，皇帝便告訴傅茂川：“傳膳吧，讓他們兩個先吃。”

傅茂川僵了一下，但見陛下一臉從容地又繼續盥洗了，略作踟躕，覺得照辦了也沒事。

待得早膳在中帳裡擺出來，元明元昕自然就去吃了，這其實不合規矩，傅茂川剛才有些猶豫也是因為這個。

他們兩個在陛下面前，既是臣子又是小輩，按禮來說當然不能他們先吃。但是，四五歲的孩子懂的規矩到底是有限的，他們兩個現在知道的都是長輩不來自己不能筷子，可是如果長輩事先說過“讓他們先吃”，他們就可以吃了。

至於這個“長輩”如果同時還是一國之君，他們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應該等著以示尊敬？理解這個對他們來說還太難了。

是以皇帝更完出來的時候，一眼便看到兩個小孩吃得正香。元明在吃一塊蛋餅，元昕在吃一塊不知是豆沙還是棗泥餡的點心。皇帝看見他們心就好，邊落座邊笑問：“怎麼樣，好吃嗎？”

兩個孩子點頭，然後元昕又拿了一塊那點心，遞向皇帝：“這個好吃，陛下嘗嘗！”

“哎，好。”皇帝二話不說就把那塊點心接了過來，其實他說不上吃甜的，更不早起第一口就吃皮點心。不過今天也不知怎麼，一咬下去就覺得這塊點心確實很好吃，裡頭的豆沙餡口綿甜度適中，而且這皮——嗯，做得香，很好。

然後傅茂川便聽到皇帝說：“這點心做得不錯，去賞那廚子。”

“……”傅茂川心下腹誹說這廚子估計命比廚藝好。

皇帝接著跟兩個小孩說話：“今天朕跟你們的父王還有堂叔們要去打獵，你們幾個幹點什麼啊？”

元明一抬頭：“我也想去打獵！”

皇帝一笑：“你太小了，還不能打獵！”

“唔……”元明皺著小眉頭沉了一下，“那我就跟侍衛們玩兒……啊！我能來看梅花鹿嗎！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皇帝點點頭，接著想起來，“你想不想跟小獅子玩？”

小獅子？！

兩個孩子相視一，眼睛裡滿是震驚。

那種……特別兇猛的獅子嗎？

他們都只在書裡看過，沒見過真的！

兩個孩子於是都張又驚喜地連連點頭，皇帝就跟傅茂川說：“一會兒把年糕……算了，青團吧，青團溫順。把青團給他們送去。讓馴司的宮人跟著，別咬了孩子。”

傅茂川：“……哎，諾。”

宮裡養獅子是有淵源的，最早可追溯到世宗的皇后阮氏。從那時起，原本只在馴司待著的獅子就在宮裡和人一起過起了日子，幾代的皇子皇孫都是打小和獅子玩大的。

至於好端端的獅子為什麼起個食名，也是因為阮皇后。阮皇后是膳房宮出，給自己養的那只獅子起名魚香，後來一代代就都依次風格沿用了下來。

皇帝方才所說的青團是今年清明時才出生的一只小獅子，清明吃青團嘛，它就了這個。

青團被送到敏郡王的營地時，謝遲還沒離開，扭頭見著獅子時嚇了一跳：“……我的天。”他發怔地笑道，“讓孩子跟它玩……能行嗎？”

雖然它也還是只小獅子，估計不至於拿孩子當點心，可謝遲還是有點怵。

葉蟬也聲音發虛：“不太安全吧……萬一咬了呢？”

跟著一道過來的宦欠笑道：“殿下、王妃請放心，小的是馴司的。青團是阮皇后那時所養的獅子的後代，已經被馴養了幾輩，和人親得很。而且從未過生，野激不出來，不礙事的。”

聽他說得這麼有底氣，夫妻兩個便安了些心。葉蟬蹲下，遲疑著出手，正無聊地爪撓元明腰佩上的流蘇的青團就朝跑了過來，大腦袋在掌心一蹭，而後便咣嘰倒地，翻著肚皮打起了呼嚕。

“哈哈哈哈，怎麼跟貓似的！”葉蟬膽子大了起來，探手在它肚子上撓了撓，小獅子輕輕地嗷了一聲，烏溜溜的眼睛一，前爪就抱住了的手。

然後它的舌頭便下來，得葉蟬手背上一陣沙。

那馴司的宦笑說：“王妃有膽識。好些眷都怕它們，沒幾個敢一見面就上手的。”

葉蟬一哂：“它都這麼乖了，有什麼可怕的？”

看它比謝遲那匹馬脾氣都好！那馬子可傲了，有一回喂它吃了一口稍微有那麼一點不新鮮的胡蘿蔔，它就冷著張臉呼哧呼哧地一直瞪！

於是叉著腰說：“反了你了？你主人都不敢這麼瞪我好嗎？”

它哼了一聲便轉過了去，拿屁對著。

葉蟬：“……”

再看看這個小獅子！多可啊！

謝遲看著這小獅子也喜歡，不過想著要跟宗親們比試圍獵的事，他還是只好先走了。那馴司的宦欠退到一旁，裡說著“恭送殿下”，眼睛還在不由自主地看葉蟬。

宮裡頭常日無聊，宮人們的日子又多有些苦，所以宮裡頭的傳言都特別多。

傳言裡有很多有的沒的的東西，大多既不著邊際又有跡可循。傳到上位者耳朵裡，那估計就是個笑話，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來解悶兒，確實合適得很。

譬如有那麼一條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，就是說第一面見到獅便敢玩到一起的命婦，能當皇后。

這條傳言一直往上追溯，源頭自然是因為阮皇后，可近的例子也有，比如今上已故的皇后。

頭回見面沒敢玩到一起，所以當時看似有皇后命，最後卻沒能當上皇后的同樣有例，比如廢太子的太子妃崔氏，再比如和皇長子訂了婚約的梅氏。

這宦一時間心就很複雜，悄沒聲地暗盯著敏郡王妃瞧了半晌，心說這可能就真人不相吧。

等到謝遲打完獵回來的時候，孩子們早就都跟小獅子玩了，每人手裡抓著一把乾正逗著它喂。

不過這位獅子崽顯然覺得這些人類崽有些煩，蔫耷耷地躺在葉蟬腳邊看著他們，茸茸的棕黃尾在地下一一的，算是給他們點回應。

“你真的不吃了嗎？”元暉耐心詢問。

葉蟬一邊做著繡活兒，一邊用腳尖青團：“你理他們一下嘛。”

青團用前爪抱住了臉。

好吧，看來它是真的不想理人。

“它玩累啦，讓它歇一歇。”葉蟬說著彎腰抱它，再抬頭時可算注意到了站在帳門口的謝遲，“哎，回來了？”

幾個孩子齊刷刷地扭過頭，謝遲一笑，朝他們走過去：“都去歇歇，讓青團也歇歇。”

孩子們陸續朝他一揖便跑了，謝遲坐到葉蟬邊青團：“辛苦你了，我一會兒送你回去啊！”

青團：呼嚕呼嚕呼嚕……

“太可了，都不捨得讓它走了。”葉蟬摟一摟它，然後被它的大爪子拍了臉。

可是不捨得也沒轍，在府裡養它是不可能的。皇宮夠大，而且周圍沒有外人，王府四周可都是民居，萬一出來嚇著了人，那不是鬧著玩的。

謝遲著青團的腦門，淡笑道：“來日進了東宮，想找它玩估計就方便了。”

葉蟬謔地抬頭，仔細瞧瞧，才注意到他神似乎有點複雜，趕忙問他：“陛下又說什麼了？”

謝遲複又笑了笑，籲了口氣：“了，先傳膳吧，邊吃邊說。”

晚膳於是很快就端了上來，謝遲昨天早上圍獵時獵得了只野山羊，陳進拿它做了一道羊泡饃、一道紅燜羊，還有一道香烤羊排。

這山羊的雖然鮮，但質比尋常的羊實。羊泡饃和紅燜羊裡的塊葉蟬吃得都有點老，那道香烤羊排倒是著實不錯。

陳進把它烤得夠爛，都骨了。上原本的那一點油脂化開，浸滿整排骨，一口下去香氣人。

葉蟬小口小口地啃著羊排，聽到謝遲邊吃泡饃邊跟說：“今天圍獵，獵了不東西。陛下贊我……”他頓了頓，“有昔日皇長子的英姿。”

葉蟬一愣，接著吸了口涼氣：“當眾說的？”

謝遲點頭。

昨天提了一，今天又誇了這麼一句，看來圍獵之後，安城裡的新一議論馬上就要掀起來了。

對於這樣的誇讚，葉蟬也懂，什麼“皇長子的英姿”那都不過是個說辭而已，要的是，陛下在自己的意思。

廢太子不濟，這麼多年來，皇長子一直是讓滿朝文武扼腕痛惜的心目中的儲君。每每廢太子做出什麼荒唐事，一定會有人慨歎說：唉，若皇長子還在世就好了！

現下，能和皇長子一比的人出現了，陛下親口說的。

葉蟬不免有些張：“旁人什麼反應？”

謝遲神沉然：“暫且還沒什麼反應，但等再上朝的時候，就說不好了。”

“嗷嗚！”青團在床邊拍了他一下，謝遲拿筷尾在它額上一敲：“這是人吃的，你不能吃。”

“呼——”青團委屈地趴回了地上，蔫頭耷腦。見謝遲低頭看它，它還可憐兮兮地抬眼回，眼裡端然寫著：我不可嗎？你不心疼我嗎？不打算給我塊嘗嘗？

謝遲看得好笑，同時，心底又生出一惡寒。

今天，陛下說出那句話的時候，周圍好幾位宗親看他的目就跟獅子一樣。

而且，他們顯然不是青團這種已經馴化的獅子，是那種野十足、會不顧地撲進廝殺的獅子。

他們不會像青團這麼乖巧。在眼前的還沒被叼走的時候，他們或許可以相安無事。

但眼下，有人了這塊。

他們馬上就會撲過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