桓煊顧不得換裳,寢外披了件大氅便去了堂中。
來的是蕭泠邊的親衛,看著有幾分面善,牙牌和過所已由高邁查驗過。
那侍衛風塵滿面,臉憔悴,眉宇間滿是憂,顯是因為快馬加鞭、不眠不休地趕路。
桓煊的心便是一沉:“蕭將軍出什麼事了?”
侍衛道:“回稟齊王下,蕭將軍啟程時便有些發熱,但因這陣子一直有些風寒未愈,隨行的大夫診過脈,脈象有些浮,也只道是尋常風寒癥候。蕭將軍便沒放在心上,換了馬車,飲了劑退熱發汗的湯藥便上路了。哪知道翌日到昭應驛,熱度不降反升。蕭將軍便打算在驛館歇息一日再,好了半日,可半夜里況急轉直下,不但高熱不退,人也開始昏沉起來。大夫再診脈時發現脈象有異,竟似……”
他頓了頓,神凝重:“殿下請恕小人斗膽,大夫診出脈象似有中毒之象。仆等不敢擅作主張,好在天亮時大將軍醒過來,得知自己可能中毒,便遣屬下星夜兼程回長安稟告殿下。”
桓煊面沉似水,隨行的大夫當然是醫人品都信得過的人,若非有幾分確準,綏綏絕不會人來告訴他。
那侍衛又道:“大將軍說此事關系重大,置不當恐怕于朝局不利,在長安能相信的人只有殿下。”
桓煊目微,眼中似有痛苦之:“孤知道了。”
頓了頓道;“蕭將軍可有懷疑的人?”
侍衛遲疑了一下道:“蕭將軍并不知道朝中有誰有理由向下毒,不過說從毒發癥狀來看,此人用的毒藥和當年毒害故太子的很可能是同一種。殿下若是要查,可以從毒藥的來源手。只清醒了片刻,只代了這幾句話便又昏睡過去了。”
桓煊的心臟驟然,以的聰敏,未必不會懷疑下手的是皇后,或許只是因為顧慮他們母子關系,又怕萬一懷疑錯人,這才沒有明說罷了。
如今他才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,皇后當初那句“你還會來找我”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桓煊恨不得上雙翼,立即飛到綏綏邊,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。
當初長兄毒發到殯天只有短短數日,長安到昭應一來一回至兩日,他此時趕去看對毫無用。
唯今之計,只有宮去找皇后。
他只是想不通皇后將藥下在哪里。
宮中一應膳食都由尚食局準備,膳食端上來前都有專人嘗膳,若是食中有毒,嘗膳之人也會在差不多時候出現中毒癥狀,可那些人至今無恙。
皇后如何取得毒他大致能猜到,當初淑妃“服毒自盡”,第一個趕到宮中的便是皇后,要藏起一些毒藥對來說易如反掌。
但不通醫理,不懂藥,要巧妙地下毒,一定需要一個通藥理的幫手。
桓煊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個人,尚藥局的趙奉常年為皇后請平安脈,很得信賴,此人便通藥理,當初從陳王府室中抄出的藥都送進了尚藥局,若皇后真的找了他做幫手,即便沒從淑妃宮中藥,要取得毒也不是難事。
桓煊思忖片刻,讓侍領那侍衛去用膳休息,來關六郎:“你帶一隊人馬立即去昭應驛護衛蕭將軍。”
頓了頓道;“告訴蕭將軍邊那個姓田的侍衛統領,毒藥未必下在飲食中,讓大夫徹底檢查蕭將軍日常接的件,尤其是宮中出來的,圣人和皇后的賜,若在其中發現毒,立即小心封存,快馬送到本王這里來。”
說著將自己的玉牌遞給他:“我還有事要辦,不能去守著,若是皇后宮中來人,不要讓他們接近蕭將軍半步。”
關六郎神一凜:“屬下遵命。”
桓煊又來宋九:“你帶我的令牌去尚藥局去找趙奉,就說我得了急癥,他立即來王府替我診治,只要一找到人立即將他控制起來,不管他愿不愿意,都將他帶到府中起來。”
他不能確定趙醫是否參與此事,但若他真的參與其中,此時去找他說不定已來不及了。
宋九立即去辦。
桓煊安排妥當,立即命人備車,自己折回房中換了裳,便即帶著親衛往宮中去。
……
此時皇后正在皇帝的寢殿中。
皇帝自兩日前病勢忽然沉重,風寒變了連續高熱。
皇后不解帶地在榻邊伺候了兩天兩夜。
皇帝的病卻不見起,從昨日起,已是昏睡的時間長,清醒的時間。
此時他剛從五六個時辰的昏睡中醒過來,只覺五臟六腑中似有火燒,嗓子眼里干得冒煙。
他睜開眼睛,眼前模糊一片,他使勁了,依稀看見床邊坐著個悉的影。
皇后道:“陛下醒了。”
皇帝微微頷首,殿中帷幔低垂,榻邊點著燈,分不清晝夜,他問道:“朕睡了多久?眼下什麼時辰?”
皇后瞥了眼蓮花更道:“已過酉時了,陛下不?妾這就人傳膳。”
皇帝搖搖頭:“朕沒什麼胃口。”
他向殿中掃了一眼,眉頭微微一皺:“孫福呢?”
孫福是他的太監總管,從來不離他左右。
皇后的目在燈火中微微閃爍:“孫太監染上了疫癥,出宮養病去了。”
皇帝眉頭皺得更:“什麼時候的事?”
皇后道:“就是前日的事,陛下昏睡著,妾便擅自做主了。”
皇帝心下越發覺得古怪:“劉青瑣呢?”
話音甫落,屏風外傳來一道悉的聲音:“奴在此,陛下有何吩咐?”正是溫室殿太監副總管劉青瑣的聲音。
皇帝心下稍安,頓覺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,看向皇后的目帶著些許歉疚:“這兩日辛苦你,朕覺得好些了,下人伺候便是,你也回去歇會兒吧。”
皇后道:“陛下言重了。”
微微一笑:“夫妻一場,陛下時日無多,見一日一日,妾怎麼能離開。”
皇帝聞言臉驟變:“你是什麼意思?”
皇后道:“陛下還不明白妾的意思?”
皇帝失聲喊道:“來人!”
劉太監從屏風后繞出來,向皇帝躬一禮:“陛下有何吩咐?”
皇帝道:“你趕……”
話未說完,他看了看他的臉,又看看皇后,眼中忽然閃過驚恐之,隨即變作憤怒:“你這狗奴!”
劉青瑣臉有些發白,但還是一不。
皇后揮揮手道:“你退下吧,我同陛下說幾句話。”
劉太監如蒙大赦,趕退了下去。
皇帝高呼兩聲,自然沒有人回答,聲音在高廣的大殿中回響。
皇后道:“陛下不用白費力氣。”
皇帝掙扎著要坐起,但剛爬起來便覺一陣頭暈目眩,立即又倒回床上。
皇后不慌不忙地將他的頭扶回枕上,還替他拭了拭額上的冷汗,作輕,儼然是個對夫君關懷備至的賢妻。
“陛下還是別的好,”皇后道,“越是,毒發越快。”
皇帝原本只當趁著自己病重買通中將自己起來,沒想到還給自己下毒,不由駭然失,張口結舌,半晌方道:“為什麼?夫妻這麼多年,朕有哪里對不起你?”
皇后像是聽到個天大的笑話,以袖掩口笑個不住,幾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:“陛下以為妾過得很好?”
皇帝惱怒道:“朕敬重你護你,為了你即便子嗣不,后宮里也只有這麼幾個人,你還要朕如何?”
皇后理了理襟,悠悠道:“是啊,陛下待妾不薄。”
皇帝道:“雖然婚時許諾過你一生一世一雙人,是我沒做到……那時我已打算遣散府中的姬妾,誰能料到阿兄偏偏讓出儲位?我何嘗不想踐諾?可為天子,開枝散葉便是責任所在,你當時也是答應了的。”
他頓了頓道:“朕也盡力彌補你了,直到你生下三郎壞了子,這才讓嬪妃生下庶子,你待四郎五郎他們如何,你道朕真的不知?不過因為重你,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……”
皇后打斷他道:“陛下如今是在責怪我這嫡母苛待庶子了?”
皇帝道:“我不曾怪過你什麼。”
皇后冷笑道:“陛下是不是忘了,賢妃和淑妃的兒子和三郎只差了幾個月?”
皇帝避開的目:“是你要彰顯他們賢德,親口說要留下兩人腹中胎兒……”
皇后一笑:“他們的避子湯是誰下令停的?妾知道時他們胎都已坐穩了,妾除了認下還能如何?”
皇帝道:“朕看你懷那一胎著實辛苦,不愿你再遭此罪……”
皇后眼中滿是譏誚:“陛下可真是替妾著想啊。陛下也知我那一胎懷得辛苦,我吃不下飯,連喝水都吐的時候,陛下在哪里?”
皇帝道:“那段時日憂外患,你豈不知?”
皇后道:“憂外患也不耽誤陛下臨幸嬪妃。”
皇帝惱怒道:“朕臨幸幾個嬪妃又如何?難道還要看你臉?”
皇后冷笑:“陛下總算說出了心里話。”
兩人一時無話,皇帝道:“翻這些舊賬有什麼意思?你我幾十年的夫妻,再怎麼也有幾分誼,你就為了這些事毒害我?”
他眼中有淚:“皇后該有的尊榮朕都給了你,燁兒走后你要出家,朕便給你建了寺廟,后宮的事你全不管,朕也沒讓任何人越過你去……”
皇后厲聲打斷他:“你還有臉提燁兒!”
頓了頓道:“你敢不敢實話告訴我,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燁兒究竟怎麼沒的?”
皇帝的眼神忽然頹敗下來,他別過臉去,看著帷幔,抿著不吭聲。
皇后道:“你早知道了吧?這些年你為什麼縱容我?就是因為你心中有鬼!”
皇帝說不出什麼辯駁的話,角耷拉下來,眼中是說不出的哀戚。
良久,他嘆了口氣道:“你便是不念著夫妻分,你為一國之母,看在江山社稷和萬民的份上,也不該……”
皇后冷哼了一聲:“江山社稷與我何干?萬民福祉與我何干?當初我為你桓氏的江山社稷兢兢業業、忍氣吞聲,如今我落著什麼?我的燁兒在哪里?”
噙著淚道:“當初我因為那兩個賤婢肚子里東西終日以淚洗面,是燁兒寬我,用小手替我拭淚,我別難過。我生產時他整夜不睡,說要等阿娘和弟弟平安才能放心,那時候你在哪里?我誕下三郎之后虧了子,臥床半年,他每日早晨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來探我,那時候你又在哪里?”
眼淚順著蒼老的面頰滾落,眼淚,臉上忽然現出瘋狂的笑意:“我的燁兒沒了,就算世上的人死絕又如何?我不在乎!”
皇帝皺著眉,眼中出深深的恐懼,聲道:“你瘋了……”
皇后冷冷道:“是,我早就瘋了,燁兒死的那天我已經瘋了。不過就算我瘋了,也不會讓陛下將皇位傳給那些賤婢生養的東西,他們不配。”
長久的沉默后,屏風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,皇后道:“陛下該服藥了。”
頓了頓道:“放心,服下這碗藥,陛下便不用再頭風折磨了。”
……
桓煊行至宮城仙門附近,迎面遇見皇帝寢殿中的侍。
那中一勒馬韁,遠遠道:“可是齊王殿下大駕?”
桓煊命輿人停車,開車帷,那侍已下馬趨步上前,言又止道:“奴正要去王府報信。”
桓煊見他神焦急,臉蒼白,心沉了沉:“出了何事?”
那侍湊近了,小聲道:“啟稟殿下,陛下況不太好……”
桓煊道:“怎麼了?”
侍道:“陛下前日微染風寒,一直沒什麼大礙,但昨日午后忽然發起高熱來,到了夜里便神智不清,一直昏睡到現在還沒醒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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