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用完膳，移步偏廳聊聊家中近況。

　　關素從袖袋裡取出一封信給趙陸離，「這是呂先生的告假書，說是族中長輩染恙，需得回一趟瑯山侍疾，歸期不定。除了他，家裡暫時無人請辭，你那書房前一陣兒被周天的屬下砸了個乾淨，損毀了許多古董擺件，我已命前院管事一一登記造冊，你待會兒自去看看，清點清點，免得錯。」

　　「夫人辦事我當然放心。」趙陸離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妻子手背。

　　關素被他溫繾綣的嗓音和親無間的姿態弄得渾不自在，不由挪遠些，繼續道，「再如何放心你也該去看看，心裡有個數。這次抄家雖然我已極力阻止，卻依舊砸壞許多房屋，丟失不金銀珠寶，可謂元氣大傷。二弟那裡我已派人送了信，因邊關戰事吃，他遲遲未能回復，想來還得再等幾月才能獲悉家中變故。不過現在倒也無妨，一切災劫都已平息，他不手反而給旁人留下個剛正不阿的印象。」

　　說完從明蘭手裡接過一個小箱子，擺放在矮幾上，嘆道，「你留給老夫人的產業，老夫人又轉給我。因鋪面都掛在鎮北侯的名號上，你被捋奪爵位關天牢那陣便有不人落井下石，意強佔，所幸我及時打出征北將軍的招牌，才將它們保住，卻還是折損了三四收益。賬冊我已整理完畢，你且拿回去查驗，若有問題只管派人來問。」

　　趙陸離把箱子推回去，苦笑道，「夫人何至於如此生分？我的就是你的，你的還是你的，這些產業予你，我放心的很。」

　　關素直視他，強道，「你還是把東西拿回去吧。對我要掌管中饋，侍奉長輩，照顧弟妹和幾個孩子，對外又要幫你打理產業，調派用度，你當我有三頭六臂不？都說男主外主，你倒好，又要我主又要我主外，你這一家之主反而輕省了，半點無需心。倘若這樣，不如我與你換換，反正你如今閒著也是閒著。」

　　趙陸離極想為家人做些什麼，更想好好彌補自己的妻子，這才說出把產業全權予的話來，卻沒料馬屁拍在馬上，心裡懊悔不已，連忙彎腰作揖誠心賠罪。眼見妻子冷哼一聲撇過頭去，出半張的側，那眼耳口鼻雖已明麗照人，卻還帶著一兩分稚氣，這才驚覺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八歲，卻遭遇瞭如此可怕的變故，若非足夠剛強又足夠善良，早就扔下趙府老小，自個兒跑回娘家躲災去了。

　　更可恨的是，他此前竟從未給過一溫暖與，反倒連番折辱，求全責備。難怪現在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，妻子的心都熱不起來，若是兩人異地而，趙陸離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比做的更好。

　　想得越深，他心中的愧疚便越濃，再去看冷臉的小妻子，竟覺得萬分可敬，亦萬分可，不由想起一句老話——得妻如此夫復何求？

　　他溫似水地笑了笑，正準備去握妻子細若無骨的手腕，好生陪個罪，寬寬，卻聽母親責罵道，「我還當你這次回來改好了，卻還是像以前那般不著調！素上下持，外周全，本就累得很，你不說把這個家撐起來，反將所有事推給，你還有沒有良心？」

　　阮氏拍了拍昏昏睡的木沐，小聲附和，「是啊，大哥您既閒著無事，好歹替嫂子分擔一二。您看您給嫂子招來多麻煩？葉家的事暫且不提，單說您聘來的鴻儒呂先生，當真是個忘恩負義、徒有其表之輩，平日咱家給他的束脩從未過，僅舒就是每月二十兩銀子，又有族親送的布匹、吃食、筆墨紙硯等，拿去外面足夠平頭百姓花用幾年。如此厚待他卻不知恩，一聽說您被奪爵收監便扔下族學裡的孩子們，前來向嫂子請辭，把本就人心惶惶的族裡鬧得越發不得安生。我看他家本沒有長輩得病，不過隨意找個藉口罷了。連長輩也敢咒，其人品之低劣可見一斑。您且等著，咱家平安無事的消息一旦傳出去，不出半月他必定迴轉。您看人的眼力也太差了些！」

　　阮氏對大伯哥早就存了一肚子怨言，以往不敢說，現在卻不得不說，否則他不知悔改，罪的還不是嫂子？

　　趙純熙和趙舒不好搭腔，卻也對父親多有不滿。若非他執意要把葉家人帶回來，便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。所幸趙純熙機靈，躲過了抓人的侍衛，所幸關素有誥命在，鎮得住周天，否則二人必也像那些僕婦一般，被剝了裳辱，現在定是生不如死。

　　看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家人，趙陸離心中很不是滋味兒，連道歉的話也沒臉再提，唯有苦笑。輕輕巧巧的幾句「抱歉」又豈能將過往災難盡皆抹去。算了，什麼都不說了，日後一心一意善待家人才是正理。

　　他接過賬冊深深作揖，本想讓夫人留宿東府，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。現在的他哪裡配得上這樣好的夫人，便是一瑩白如玉的指尖也彷彿了聖。

　　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攙扶母親回到西府，關上院門落了銅鎖，趙陸離按眉心，頗傷懷。

　　「爹爹別看了，有我和弟弟陪著你呢。」趙純熙輕扯他袖，安道，「娘是刀子豆腐心，表面看上去很嚴苛，真遇上難事必會站出來為家中老小承擔。況且滿傲骨，一般二般的人不得眼，您以前那樣錯待，便不要怪同樣冷待您。唯有真心才能換真心，咱們慢慢讓看見咱們的真心，總有一天會冰釋前嫌的。」

　　「對啊。娘雖然惱我們，卻還是每天讓我們去西府讀書習字，並無毫敷衍之意。娘到底心。」趙舒補充一句。

　　趙陸離拉過兩個孩子，欣道，「你們現在能分清誰好誰壞，比我這個當爹的還長進些。此前都是爹爹糊塗，差點鑄大錯，害了闔府上下，日後你們可以不聽爹的話，卻不能不聽娘的，知道嗎？」

　　兩個孩子連連點頭，乖巧應諾。不經歷生死劫難，他們或許永遠看不人心，更不懂明辨是非。此次卻是因禍得福了。

　　三人沿著昏暗小徑前行，走到掛著紗燈的水榭旁，就見那昏黃搖曳的團下站著一名穿煙綠曳地長的子，青只用木簪綰在腦後，顯得極為慵懶，臉上黛不施，素淨非常，卻用混著金的彩墨在額角描繪出一朵荼蘼山茶，全上下只這一點亮，卻似畫龍點睛，生了靈。

　　趙陸離心頭巨震，眼神迷離，一時間竟看呆了。

　　趙舒猶在懵懂，卻見自家姐姐走過去，一把將人推倒，用帕子狠狠對方額頭，直把那朵山茶得一乾二淨才尖聲罵道，「你算什麼東西？」也敢學我娘親？

　　娘親走時已記事，哪怕爹爹如何欺騙導，也沒能讓忘掉心底那道朦朧的影子。故此，哪能不知道葉繁如今模仿的是誰？這人先是準備另謀出路，見葉家再無翻的餘地，便使些下三濫的招數，行那等鬼蜮伎倆。倘若爹爹真被蠱，這個好不容易挽救回來的家是不是又毀了？破鏡就算重圓，也免不了留下隙，只輕微磕便會四分五裂。

　　絕不能容忍任何人來攪擾他們的安寧，破壞他們的幸福。

　　「你給我滾回南苑去！母親心善，大度能容，我卻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，你若再耍這些招，信不信我讓人毀了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，賣到邊關勞軍去？對了，葉家人如今全在那裡呢，你去了正好與他們團聚。」附在葉繁耳邊低語，嗓音輕，卻又含著一狠戾。

　　葉繁頭一次看見外甥毒辣的一面，恍惚中竟想起早已死去的大伯母劉氏，不一陣膽寒，忙拉了拉擺，了通紅的額角，飛快跑了。

　　趙陸離這才如夢初醒，驚覺道，「熙兒，你還記得你母親？」

　　「我當年已經六歲多快滿七歲，哪能記不住？」趙純熙用力握住爹爹手腕，一字一頓道，「爹爹，娘親已經'死'了，您忘了吧！」

　　兒刻意加重「死」字的讀音，趙陸離又哪能不解其意？他呆怔半晌，終是苦笑，「好，爹爹會忘了，你也莫再胡思想，這些本不是你該心的事。走吧，回去歇息，明早還要去西府給你們祖母請安。」

　　三人漸去漸遠，影在燭的照耀下拉開老長，慢慢融在一起。

　　而另一頭，狼狽逃回南苑的葉繁正巧撞見明芳，臉不由一白。明芳自是看出心妝扮過，冷笑道，「喲，葉家果然家學淵源，剛來就迫不及待地勾搭老爺去了？」

　　「說什麼酸話呢？有本事你也去，沒本事就閉上你的狗！」葉繁直腰背回嗆，氣得明芳上來就想撕。

　　負責打理南苑的下僕看不過眼，吼了一嗓子，「你們兩個消停點兒嗎？都已經從貴妾雙雙淪為賤妾，還看不清府裡主事的人是誰？有那功夫勾搭老爺，不如多去正房伺候伺候夫人。呸，真是兩個拎不清的貨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