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中，葉子打著旋。

先前在屋子里悶出來的熱意早就退了，反倒是留下了些許涼。

林云嫣看著徐緲，輕聲安：“都是夢。”

不希徐夫人再次走向瘋魔的結局，那也絕不是徐簡想看到的。

為此，他們兩人提前做了不準備，也得了許多果。

沒有劉靖和劉迅，按理說，再沒有什麼能那麼刺激徐夫人了。

可是，心底深，林云嫣難免覺得沉重抑。

徐夫人的夢很真切，甚至，有一個夢，是所悉的。

徐簡坐在椅上。

推那把椅、推了那麼多年。

他們兩人逃出京城時，徐夫人的狀況就不太好，劉娉邊的嬤嬤悄悄塞銀錢給他們時、也提過“心力瘁”、“癲起來跟瘋了似的”、“姑婆家娘家來回跑、怕也要撐不住”。

那之后，就只有零星收到過一些訊息。

很略，只一句“瘋”了。

林云嫣也不知道這個“瘋”的背后，有沒有徐夫人夢里這樣的拿著剪子扎向劉靖，如果真的有，那麼……

那還是單純的夢嗎？

如果這一段不是夢，那徐夫人夢到的另外幾個畫面，又是什麼呢？

林云嫣吃不準，偏這事兒，追著徐夫人也問不出結果來。

不止不能問，還要一遍一遍安徐夫人，讓千萬別鉆了牛角尖。

徐緲抬起手，輕輕了眼角。

轉過頭去，看著后閉著的那道門，想著徐簡治傷時的苦痛。

許是緒就在這兒了，許是郡主素來的和善與溫讓愿意打開話匣子，說了許多從不曾與人講過的話。

對阿簡、阿娉都沒有，對嬤嬤也沒有，對迅兒亦沒有，對劉靖就更沒有了。

“我有時候很矛盾，”徐緲語速很緩，似乎只有這樣慢慢說，才能住心中波濤洶涌的起伏，“我這一輩子其實稀里糊涂的。”

“想回到小時候、回到我母親還在世的時候，多陪陪、也讓多陪陪我，我想讓教我很多東西，而不是一個人長大。”

“我也想過回到親之前，老爺沒有救過我，我也沒有嫁給他，我就嫁一個父親滿意的、喜歡的，父親真的很疼我。”

“可更多的時候，我什麼都不想改變。”

“老爺離京前，我曾跟他說過，我不后悔，這二十年我不后悔，我沒騙他，也不是在騙自己。”

“我如果沒有嫁給他，我又怎麼會有阿簡、迅兒和阿娉呢？”

“我若是換了一種生活，我會得到別的，但我會失去三人，我不愿意。”

“父親也許會滿足于我嫁了一個他喜歡的婿，也許會喜歡我別的孩子，但我知道，他最想要的就是阿簡，阿簡是他一輩子的驕傲，誰也替代不了。”

林云嫣沒有打斷徐夫人的話，只輕聲應和著，表示自己在很認真地聽。

想，說出來也好。

這些沉甸甸的心事都說出來了，徐夫人的心里能暢快些。

“而且啊，”徐夫人頓了頓，彎著笑了下，眼底已是一片晶瑩，“回到從前又哪里是這麼容易的？”

林云嫣眨了眨眼睛。

這個話題，有經驗，但不好開口。

“沒有人保證，只要回到了過去，就能逃離所有的痛苦了，菩薩也不能的。”

“人生路太難走了，全是岔路口，我繞過了一個彎，那下一個呢？就不會錯了嗎？”

“我走去了完全陌生的地方，看著從沒有來過的岔路口，我能選對嗎？說不定我一選，又選到了另一個從沒品味過的痛苦里去了。”

“我能有幾次重新選的機會呢？”

“哪怕我真有，一次又一次的，我真有那麼大的勇氣，一條一條路去試、一點一點苦去嗎？”

往復回，永無盡頭。

徐緲沒有那種機會與現，但知道，可能挨不住。

低谷掙扎，過去了就是過去了，現在能夠回頭去看，是因為已經走過來了。

如若再走一遍，可能真就跟夢里一樣，發瘋了吧？

林云嫣卻是愣住了。

在經歷徐夫人的慨，卻沒有思考過徐夫人的這種角度。

一直都是幸運的，目前來看，的選擇都是對的，一步步地邁過從前的坎，一步步靠近想要的目標。

是因為還沒有走到盡頭、沒有現出來先前的對錯嗎？

還是因為，不是孤一人？

還有徐簡，他們兩個人重新在走這條路。

可即便是如此，也依舊是太幸運了。

幸運到，一年多了，沒有會過一次“錯”，起碼表面上、一目了然的錯從未發生。

僥幸嗎？

林云嫣說不好。

的心里七上八下的，很多緒織在一起。

深吸了一口氣，難以用言辭去形容，但清楚，緒的最深，絕不是僥幸。

徐緲說完這些，就見邊的林云嫣不說話了。

轉眸看，發現郡主抿著，眉眼都著。

“嚇著你了？”徐緲趕忙問，“怪我，說那些有的沒的，全是胡思想，倒你聽進心里去了。”

林云嫣聞言，失笑出聲。

往常都是安徐夫人，這會兒反過來了，徐夫人來安。

“沒嚇著，”林云嫣放松了些神，“就是一聽，我也不由地想，倘若失敗和痛苦一遍又一遍的，我能不能扛得住。

您別覺得就是些有的沒的，我其實特別聽這些。

每個歲數的人、想法多不同，我常聽皇太后、我祖母們念叨，也時常聽姐妹們說事，叔母們都很疼我，但這種心里話，們沒法、也不會來跟我說。

我母親走得早，當娘的是怎麼看孩子的，我都不曉得。您愿意說給我聽，我高興還來不及呢。”

徐緲握林云嫣的手，一時哽咽。

“喪母”的，完全可以會，也因此更心疼林云嫣。

對母親還有年時的那些相記憶，但郡主那時太小了，什麼都不記得。

旁人的回憶終究是旁人的，不及母親懷抱的千萬分之一。

也許，正是因為這種真切的，才舍不得的兒們。

在他們上付，亦是想要從亡母上得到的“倒影”。

那些酸甜苦辣，都甘之如飴。

或許，郡主往后也會從自己的孩子們上會到這些。

只是這番悟，徐夫人現在說不得。

哪有媳婦沒進門，就開始催生的長輩？

抱著的本就不是那等傳宗接代的想法，也不是那等無趣又惹嫌的人。

說話間，后房門吱呀一聲開了。

林云嫣聞聲轉頭，就見徐簡從屋里出來了。

徐簡已經收拾好了儀容，長袍之下看不出右傷，只是在下臺階時走得比往常更慢一些，參辰甚至上前扶了他一下。

兩廂照面，徐簡視線落在林云嫣與徐緲上，一眼就看出來兩人的緒都有些低沉。

這也是難免的，樂呵呵的才奇怪了。

不過，再多看兩眼，徐簡就從林云嫣的眼睛里看出了些意味深長來，不像是憋著火，就是思慮重。

不太對勁。

先前林云嫣出屋子時，不是這麼個狀態，應該是們兩人說了些什麼……

偏還說到了心坎里。

徐簡一時不準，只是覺得緒也跟著低沉許多。

林云嫣過來，問：“就這麼走回前頭去？不坐個轎子？”

徐簡抿了下。

往常確實都是走回去的，岳大夫也沒說過不讓走，剛那些會兒也緩過來許多了，但今時不同往日。

這麼點事兒，不值得化作油，莫名其妙澆在火上。

“有轎子。”徐簡說著，看了參辰一眼。

參辰機靈，忙不迭安排去了。

徐緲看著林云嫣，又看徐簡，沒忍住笑了聲。

先前就提過，阿簡嫌麻煩，不好一味多勸，也就作罷了。

果然還是一降一，郡主開口，這就勸住了。

轎子很快就到，徐緲只代了幾句，便先離開了，林云嫣與徐簡回了前頭。

徐栢本在花廳那兒備了茶水點心，聽聞國公爺帶郡主去了書房，訝異極了，又趕提著點心盒子到了書房外頭。

書房是府里“地”，即便是徐栢都沒進去過。

他把盒子給參辰，低聲問：“真在里頭？”

參辰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。

桃核齋那書房，郡主也是想進就進的。

“畢竟是郡主。”他與徐栢道。

徐栢想了想，點了下頭。

也對。

畢竟是郡主，不久后就是國公夫人了，夫妻一對，分什麼你我？

參辰送了點心進去，備了茶，也就退出來了。

林云嫣捧著茶盞，左右打量了兩眼。

與記憶中的差不多，又不是完全相同，屋子就是這樣，住得越久，東西越多。

邊上擺了一把榻子用來休息，徐簡靠躺著，沒跟林云嫣講究。

也講究不了。

他越講究，小郡主嘮叨得更多。

這也是他們沒有去花廳的原因，一步到位，省得等下徐簡再挪地方，反正小郡主也沒把自己當什麼客人。

為了穩住小郡主的脾氣，徐簡甚至主撈了條薄毯蓋在上。

看到那條毯子，林云嫣的眉頭沒皺得那麼了。

徐簡見狀，道：“不知道你今兒來，廚房里備的點心沒有那麼甜，不似桃核齋那兒的合你口味。”

林云嫣應了聲，道：“我琢磨著，有機會可以請何家嬤嬤來府里，夫人應該會想嘗嘗的手藝。”

徐簡眉頭微微一挑。

如果小郡主想提和徐夫人的對話，這還真是個不錯的切口。

果不其然，下一句就接上了。

“剛才夫人與我說了不話，”林云嫣睨了徐簡一眼，道，“心里還是憋了許多想法的，哪怕沒有劉靖和劉迅，總憋著事也不好，需要有人聽說。

有些對著你和阿娉，或者嬤嬤們說不出來的，對著我會說一些，想來也有不想說給我聽的，會愿意告訴何家嬤嬤。

小時候，畢竟和何家嬤嬤很親，嘗嘗兒時的味道，也能讓開懷許多。”

徐簡直覺中間的“因”不是什麼好事，干脆直接答了“果”。

“我安排嬤嬤來一趟。”徐簡道。

林云嫣又問：“你不想知道夫人與我說了些什麼？那些話，我益良多。”

徐簡：……

他猜想到今兒問題不，只是沒有料到，在安平院里避重就輕著全帶過去了，這會兒賬本就嘩啦啦又翻開來。

“說了什麼？”徐簡只能順著問。

林云嫣淺淺笑了下，讓心中憋悶的緒暫時得了些許紓解，而后，緩緩把徐夫人的那番思考講了一遍。

“我原沒有想過那些，如今想來，確實是幸運至極，”林云嫣嘆了聲，“有很多靈一閃，也有不水到渠，甚至還有不是運氣。

但凡一分運氣，很多事都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。

以及，只有我一人的話，也做不到現在這樣。”

知曉的、努力的，只能周旋于誠意伯府，能影響到皇太后，但書房與千步廊，不是能隨隨便便左右的地方。

能在朝堂上布下棋子的，是徐簡。

徐簡沉默了一陣，顯然也對徐緲的思考很是意外。

良久，他道：“只一人確實難許多，沒有你的助力，我搬不皇太后，我也不清楚朱綻的事。”

很多事，查得再兇，最終還是缺一個豁口。

豁口一旦出現，后頭的發展就是“水到渠”，就像是他們在朱綻那兒找到了李汨的兒子，也找到了定王真正的死因。

林云嫣起，走到榻子邊蹲下來，抬頭看著徐簡，道：“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樣了，像是夫人說的、走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，之后的岔路口還能不能走對，誰也不敢保證。”

“只能走下去，”徐簡的手落在了林云嫣的頭上，很輕，“走過了，就知道對錯了，掌握得越多，運氣就會越好。”

林云嫣又笑了下。

也了雙手，把徐簡的手從腦袋上挪下來，用額頭抵著：“我們掌握得夠多嗎？”

徐簡蹙眉。

沒等他答，只聽林云嫣又道：“走下去才知道吧，你歇著，我得進宮見皇太后了。”

說完，林云嫣放開了徐簡的手，站起來理了理擺，轉往外走。

徐簡見要繞過落地罩，他出聲喚住：“阿嫣。”

林云嫣停下步子，轉頭看過來。

徐簡看著，目沉沉湛湛：“能走通的，別擔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