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原州場,常盈這類人過往都看田嶺臉行事,田嶺偶爾也會投桃報李,從指中些小利給他們。
因此他們在明面上算是田黨,也在或主或被地助力田嶺鏟除異己、穩固民與權力。
但他們心不一定完全認同田嶺的所作所為。
這種人與田氏的利益關聯不至于深固,至沒到“一損俱損”的地步,絕不會為田氏不顧。
之所以安于田嶺門下多年,只不過是沒有更好的選擇罷了。
一旦州府出現有比田嶺更值得追隨的上,這類人要改弦更張是很容易的。
這兩年霍奉卿與田嶺斗得如火如荼,有些本該正常推進的事務因為利益博弈而被擱置或折中執行,像常盈這類人雖上不多說,心中卻都有所評判。
從他們的角度來看,霍奉卿骨子里不過是年輕一號的田嶺,他們對田嶺尚且不能完全認同,當然不會輕易改投霍奉卿這門庭。
可是,云知意出現了。
背靠高門,年得志,卻不見傲慢輕狂,也不圖名奪利,在黨爭象中兩邊不沾,踏踏實實低頭做事。
從不參與拉幫結派,也不因利抱團,用人不誅心、不唯其立場偏向,只考量對方是否能勝任。
但凡有心作為又有能力者,時機到了自會被重用,完全不必費心對阿諛逢迎,更不必擔心該如何給回報。
就是這麼一個云知意,沒什麼八面玲瓏的討喜做派,甚至有幾分書卷傻氣,對今時今日的原州場來說卻是清流。
這些日子,“常盈們”一直在觀察。幾樁大政下來,他們很顯然已經看清了前路。
以霍奉卿對云知意的了解,那傻姑娘八還沒有意識到,常盈今日看似“胡鬧傳謠”的舉,既意味著對的認可與親近,也是在向同類們傳達著“此人值得追隨”的訊號。
這類人雖非田嶺死忠,卻是田嶺在原州場不可或缺的一強大助力。霍奉卿花了兩年也沒能將這些人收歸己用,云知意卻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況下將這勢力收割到手。
想到這點,霍奉卿并不頹喪,更未急惱,反而有點想笑。
他與云知意從總角稚齡起便爭高低,誰也不服誰。可這一役,他心悅誠服。
不過,那姑娘雖能輕易得到“常盈們”的歸服,卻未必有長久掌控他們的城府。
霍奉卿轉著掌心茶盞,心中不由笑嘆。
看樣子,將來還得他任勞任怨在云知意背后做賢助,這簡直萬般皆是命,半點不由人。
真是個小祖宗。活的。
——
“霍大人緣何發笑?”
霍奉卿回神,從容抬眸覷向田岳,語氣不咸不淡地殺了一記回馬槍:“因為,我終于明白小田大人今日為何登門了。”
猝不及防的田岳登時手足無措,著嗓子干咳兩聲,直愣愣盯著他,半晌無話。
霍奉卿迎著他的目,沒有繞彎子:“令尊與某些田氏長老在謀什麼,你一直很清楚。但你并不甘心被他們裹挾,甚至想在他們真正坐實誅九族大禍之前阻止。可你畢竟又姓田,所以你每次試圖出手阻止,最終都因心中煎熬而半途收手。”
田岳清了清嗓子,笑容僵地收回目,改盯著被中茶水的波紋。“霍大人何出此言?”
雖是個問句,卻底氣不足,聽來更像是默認了霍奉卿所言不虛。
猜中了田岳的心思,霍奉卿并未得意,只是云淡風輕地笑笑。
“來都來了,話也說到此,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耍花腔了吧?你既是田嶺的兒子,又任職于錢糧署那樣關鍵的司衙,我盯著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。你做過什麼,我和你一樣清楚。”
當年暫代槐陵縣令時,田岳曾數次命治安吏進北山“剿匪”。
最初霍奉卿并不明其中深意,如今回頭再看,便大致能猜到田岳當時應該是想借剿匪之舉掀開北山里的。
集瀅瘟疫事件,田岳明知田嶺有意讓事態繼續發酵,卻接了云知意的托付,孤前往淮南借糧草醫藥,壞了自家親爹的布局。
今年早些時候,醫署與學政司爭奪財政傾斜時,眾人皆無計可施,田岳卻在旬會上看著云知意言又止。
事后還與刑律司、風紀署核對過原州府二十年來對違紀員罰俸、罰金的記錄,將這筆從前沒人重視的糊涂賬縷清,活生生騰挪出一大筆錢來。
從這種種蛛馬跡看來,田岳其實早就有心捅破田氏的整個局。可惜他本并非狠辣,每次事到臨頭都半途而廢。
“……你要顧忌之太多,便想等一個孤膽英雄來一舉掃定場面,如此你便不必背負背叛家族的罵名。”霍奉卿篤定地下了結論。
“你煎熬躊躇那麼多年,遲遲不知該如何是好,無非是因沒見誰有心有力要做那孤膽英雄。如今你覺得看到了,是我。所以你想好要做什麼了。”
田嶺仰脖將盞中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,喟然苦笑:“憑這些,你就能知道我究竟想做什麼?我不信。你能知道多?”
霍奉卿輕哼一聲:“我知道的不多。就知槐陵北山有隕星礦;曾出現過吐谷契人的彎月小刀;槐陵打娘娘廟里,有吐谷契人心培植、可制提線香的側葉月蘭圖樣……”
他每說一件,田岳的眼睛就瞪大一分,到最后竟瞠目屏息,張卻吐不出半個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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