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知道他什麼意思，只覺得車里燥熱，里浪涌著奇怪的栗與張。

商邵再度替扣好安全帶，喚醒車載導航，輸香港西貢的一地址。

“帶你去個地方。”

他帶應去見那個姑婆。

抵達時，天已經稍晚。他將車子停在海邊堤壩上，牽著應的手拾階而上：“會有點，小心。”

傍晚海風大，浪淘聲也響，應抓了漁夫帽，一邊反手捋著長發：“是來看朋友麼？”

“不算，一個長輩。”

應頭一次見長輩，又這麼突然，頓時張起來：“怎麼不早說？”

“沒關系的，……很出來走。”商邵一牽著的手：“只是隨便坐坐，不用張。”

上了半山腰，那一組村屋還是這樣，白的外墻在海風雨水中變了某種灰白，看著半新不舊的。

商邵撳了門鈴，過一陣子，又是那個菲律賓傭來開門。對商邵記憶很深，一眼便認出來：“商sir？”

商邵略略頷首：“我來看看你們。”

傭的目轉向應，驀地懂了，趕快打開柵欄門。

院角原來種了一株藍花楹，上次過來時沒注意，現在才知道。它正應季，開得蓬茂盛，藍的花如傘蓋般撐在屋頂的一角。不過這花脆弱，海風一陣陣地吹，它撲簌簌地落，將石階和青石磚都落得荼靡了。

穿過院落進了屋，線很暗，姑婆沒開燈，只捻亮了一站銅臺燈，正在看一本有關服飾紋樣的書。

見了客人，雙手書在上，從老花鏡后端詳商邵一陣，接著才說：“我以為這麼快又過年了。”

傭人揀了兩張墊餐椅，請他們坐。

“藍花楹不在過年的時候開。”商邵笑笑。

姑婆一怔，點一點頭，將目放到應上：“好靚。”

是夸應漂亮。

應在社場上的玲瓏，這會兒都忘干凈了，坐立難安之時，手背覆上了商邵的手。他握了一握，安。

確實像商邵說的，姑婆的話真的很，商邵也沒有寒暄的打算，兩人不話家常，只是安靜地坐著。等傭端上西點，三人便一起分著吃了。這次不是曲奇餅，而是皮蛋撻，金黃帶著焦，香味很是濃郁，被海風一吹，散在空氣里，像流淌過一道牛的河。

吃完蛋撻，姑婆喚過傭，代幾句，對商邵他們很溫地笑起來：“難得來，在這里吃飯。”

這是商檠業都不曾過的待遇，商邵沒有推辭，由著傭去準備。手腳利落勤快，焗了番茄海鮮飯，煎了牛排粒，燉了紅酒塊和牛紅豆沙，拌了時蔬沙拉，還做了雜果賓治。

“你這麼苗條，吃這些會不會不方便？”姑婆問。

應怎麼敢？拿著一只長柄銀匙，把這些碳水啊糖啊，都乖乖地吃干凈。

看得商邵想笑。

海風吹得餐廳電燈總在晃。這里的裝飾是很復古的，還是英皇時期的風格，綠的方塊地磚，水晶吊燈，人影隨著燈影拓在墻壁上，很巨大，莫名讓應想起小時候。想必那時候大家省電，瓦數又低，源便小，所以到了夜晚，大家圍著餐桌吃飯，墻壁上就描上了他們的巨人。

把這話說了，聽得姑婆笑起來，“阿邵是不理解你的話的。”

“為什麼？”

“他沒有在暗生活過，什麼鎢燈、白熾燈，瓦數，他聽不懂。他從小就亮亮堂堂，富麗堂皇。”

應怔了一會，揚笑起來，轉向商邵：“那你一定也沒有玩過手影戲。”

商邵果然蹙了眉心，半帶著笑問：“那是什麼？”

應便找準了那盞燈，舉起雙手，將兩只拇指扣：“你看。”

商邵順著他的目向墻壁上看去，看到一只趾高氣昂的鷹。應的掌尖一，鷹的翅膀便也跟著起來，活靈活現，栩栩如生。

商邵笑了一聲，應也跟著笑倒：“不玩了，好稚，騙不到你。”

吃到了七點多，他們告辭，姑婆送他們至柵欄門邊。院子里的燈下，蚊蟲飛舞。

一陣風將藍花楹吹到了應的發間，姑婆手幫取了，捻在指尖看了一會，說：“這花一年到頭就開這麼幾天，是的，可是敗得太快。一開敗了，剩下一年到頭的景都很不起眼。你從它邊經過，看著它這麼不起眼，幾乎想不到它花開時是那麼漂亮。阿邵。”

就這麼了商邵一聲，接著什麼也沒說，替他拉開了門的銷。

“我明白。”商邵對微微欠了欠。

姑婆問：“你明白了什麼？”

“你不后悔。”

姑婆那張似乎年輕、又似乎蒼老的臉上，皺紋與細紋跟著一塊兒蹙，又跟著一塊兒舒展。笑了一聲，攤開手，讓經過的風將藍花楹一起帶走了。

下山的石階已被海風吹，地燈鑲嵌在石階上，圓圓的一盞一盞，因為年久失修，許多都壞了。商邵點開了手機的手電筒，牽住了應。漆黑的海風強勁，像是隨時要把這一束微渺的吹散。

走了幾步，眼前的路卻豁然亮堂，倒映出碎金般的澄黃。

兩人停住腳步，回頭看去，村屋的二樓、三樓都亮起了通明的燈。

一個吃飯都只點一盞餐廳燈的，如何舍得開上全棟的燈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