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過杏花樓的時候,正值響午,聞到酒飄香,腹中腸轆轆。
夏玉瑾爬下馬,丟給侍候的小二,帶著隨的二十來個差與小吏們進去用餐,他本就生就討好面容,又有隨和子,其他人又存了拍須溜馬之心,三杯兩盞下來,便親親熱熱地混一團,仿佛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。
喝著喝著,夏玉瑾眼尖,見個青影徐徐從走來,要一壺酒,兩個小菜,自顧自坐去角落臨街的窗口,自斟自飲,自得其樂。
他代手下一聲,匆匆走去,拍著來人肩膀,笑道:“胡青兄弟?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?為何兄弟請喝酒都不見你出現?”
胡青聽見聲音,默默看看這手中酒杯,暗地里吸了口氣,待抬頭時,狹長的雙眼里含著的鄙夷已被溫的笑意掩下,他嘆了口氣:“將軍布置下來大批任務,忙得連睡覺都合不上眼。”
“那個兇婆娘真會使喚人。看你臉憔悴得,嗤嗤……”夏玉瑾對這位被他媳婦迫的家伙有同病相憐的覺,便拉來老板,讓他上兩壺最好的花雕酒和半斤鹵豬耳,坐下勸道,“以胡兄弟之才,參加春闈,中個舉人進士不問題,何苦做個小小參謀,未免太委屈了。”
胡青淡淡道:“還好吧。”
夏玉瑾問:“你是怎麼認識我媳婦的?”
胡青想了想道:“家父是葉家的西席,我與將軍自相識。”
夏玉瑾笑道:“哈,說自己小時候不是一般的兇。”
胡青點頭:“何止是兇,簡直是個混蛋。從小就穿男裝,蠻橫霸道,招搖過市,見不順眼人的就隨意欺凌,什麼壞事都有一。葉老將軍對的行徑恨得要死,三天兩頭手打架,半個月吼一次要逐出家門。”
夏玉瑾好奇問:“漠北人都不知道是人?”
胡青白了他一眼:“你覺得家里有個霸道兒子,還是有個霸道兒名聲好?”
都是丟臉,自然要選得丟。
葉家抵不住葉昭的混賬,又沒臉承認是兒,只好對家里人下了封口令。
葉昭材高挑,武功高強,說話做事都比男人更狠辣,說是兒,好比指著只老虎說是綿羊,本沒人相信。
久而久之,漠北人都以為葉家有三個兒子。
夏玉瑾想明白其間關鍵,問:“你既討厭,何苦要跟著做事?”
“討厭?或許吧。”胡青的思緒有些恍惚,他不自覺又想起六年前的晚上,再次陷那場永遠也不能醒來的噩夢。
熊熊烈火環繞在邊,腥臭的氣息在鼻間漂浮。
漠北的雍關城破,葉家是首當其沖的屠殺目標,夫人妾室、丫鬟侍、下人仆役無一幸免。房屋的沖天火中,他被父親藏在柴房的雜筐,上面鋪了厚厚一層爛草,叮囑他“好好活著”。他眼睜睜看著父親尚未沖出大門,就被蠻金兵隨手一刀砍下頭顱,還當球踢著玩,笑著鬧著,比較誰得球最圓,踢得最遠。
鮮順著青石地面,徐徐流淌著,侵柳條筐,浸了他的角,尚有暖暖的溫度。
父親的軀靜靜躺著,蒼老彎曲的脊背已永遠睡下。
他再也不會在夜里用難聽的聲音,念四書五經催眠他睡了。
耳邊充斥著野的歡聲笑語,人被□發出的竭斯底里尖,男人憤怒的咆哮,那個瘋狂大罵“你媽”的聲音,是素來懦弱的小馬吧?那個哭泣求饒的聲音,是在自己傷時,好心送藥給他的紅袖姐姐吧?廚房劉大嬸八歲的兒子小在空中飛過,落在地上滾了兩下,被利刃貫穿,再也不了,他再不用找自己學識字,做秀才夢了吧?
還有誰?還有誰能活著?
他慌得失去神智。
極度的栗后歸于深深的寂靜。
夜后,蠻金兵在舉著火把四搜索,說是要找葉家的狗崽子。
細細的搜索下,沒有落網之魚。
“這里還有個小雜種!真會躲,找死你爺爺了。”
發現他的蠻金兵眉開眼笑,提著他的領子扯出柳條筐,然后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攔腰砍兩段,連著手里的胡青,一起落地上。
滿地污中,胡青抬起頭。
恍惚中,看見紅蓮般耀眼的火中,站著威風凜凜的戰神。
凌的長發在冰冷晚風中輕輕飄舞,渾被鮮淋浴,琉璃的雙眼已殺至通紅,右手持著滴寶劍,左手朝他來。
他坐在地上,一時彈不得。
“走,”說,“跟我走。”
被堅定的聲音鼓舞著,他終于站了起來,哆哆嗦嗦地跟著,來到柴房后面的墻壁邊,那里有條用來在關閉時溜的小道,出去后砍死兩個蠻金兵,再通過兩座民房,憑著葉昭地頭蛇的本事,左轉右轉,兩人竟躲過蠻金的封鎖,逃去了城外的烏山樹林中。
連夜奔波,他累得不過氣來,雙像墜著千百斤重,再也挪不了。
“休息會吧。”停下步伐,站在山腰,向山腳,輕輕地說,“庸關城的火,越來越大了。”
風夾雜著熱氣,吹過樹梢,奏出凄涼的喪歌。
絕的驚聲還在耳邊回。
曾互相憎恨的兩個人并肩而立,靜靜地看著,看熊熊烈火在黑夜的簾幕上畫出大片大片燦爛晚霞,殘忍地將家園吞噬。葉府的朋友、思靜書院的同窗、桂香酒肆的好酒、西街的人、月牙樓的古玩、萬古軒的梅花……只有失去的時候,才會深深明白這一切的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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