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秋高氣爽,半下午的還算明,映得窗窗外一片通明。近來天氣轉涼,街上已有了零星落葉,不過白澤衛署的松柏依然蒼翠,瞧著就讓人舒爽。
陸九萬午覺醒來,有一瞬的怔忡。一天一夜的奔波,乍然放松下來,竟有幾分頭昏腦漲的覺。在躺椅上呆呆坐了會兒,穿上鞋子打了套拳,才去看下屬放條案上的長興教口供。
首先,是凈慈寺據點。據薛長老邊伺候的人說,他們其實早在十年前就了京,托庇于凈慈寺,只是一直沒得到機會發展,直到三年前跟一位貴人搭上了線,才得以擴大規模。后來長興教遭到白澤衛毀滅打擊,一眾信徒在自己人接應下退回凈慈寺,重新蟄伏下來。
“貴人”,陸九萬在上面畫了個紅圈。果然不出所料,長興教在京中有起,的確是有人有意為之。越來越覺得,將長興教引京中,鄭越怕是不夠格。
其次,是知慧。凈慈寺見過知慧的并不多,甚至只有跟在薛長老邊的人才見過,對他的印象多是“那個又來找長老辯經的和尚”。至于知慧初十那天什麼時辰去的紅蓮寺,這幫信徒還真說不清。
陸九萬在這條旁邊寫下“單線聯系”四個字。知慧此人可能是薛長老單獨培養的下線,知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。
第三,是王文和。寺里的信徒并沒有見過王文和,或者說即便見了也對不上臉和名。認尸一法更是行不通,因為人死之后跟活著時是有區別的,尤其是溺死之人尸會脹起來,家屬都未必認得準,更何況是不悉的。看來王文和的聯絡人要麼在宮里,要麼在之前猜測的當鋪或古玩玉鋪子里。
陸九萬看著第二條和第三條,微微皺眉,覺得有些矛盾。按照他們之前的猜測,王文和的級別大抵是比知慧高的,可為何信徒見過知慧,卻沒見過王文和?難道說凈慈寺并非是他們核心據點,他們還有更更重要的據點?
長興教是屬鼴鼠的麼?到打,煩死了!
第四,是通明石。大家抬舉這幫長興教信徒了,他們沒聽說過波斯貢。
陸九萬在案卷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,就一個想法——本千戶又他娘的白忙活了。石頭石頭沒找著,邪教線索一團麻,涉案人員各個都給你藏點東西,簡直不把人搞禿不罷休。
坐值房里發了會兒呆,看看沒其他下屬過來匯報工作,也到了申時正,可以散值了。陸九萬收拾收拾把案卷送趙長蒙,準備回家沐浴更。太子師兄遇到危機,老陸讓勸勸,一直沒騰出時間過去,再耽擱下去,還真怕兩口子鬧出事兒來——主要是太子會作妖。
陸九萬在半道買了點江南茶素,趁著皇城還沒落鎖,徑自拎著進了清寧宮。
東宮氣氛確實不太對勁,宮侍來來往往都繃著一弦,不敢高聲語,不敢停下聊天,直到瞧見陸九萬才齊齊松了口氣。
太子妃邊的大小宮興地湊過來,簇擁著躲到樹后,嘰嘰喳喳述說起況。
“陸千戶您可來啦!您不知道,太子和太子妃十多天互不搭腔了!”
“對啊對啊,太子妃前些天進了趟宮,回來就張羅著給殿下納側妃,氣得殿下直接分房睡了。”
陸九萬覺自己像是被一群活潑潑的小麻雀包圍了,艱難地出胳膊,一頭霧水:“不是說就七夕吵了一架,怎麼到了納側妃的地步?”
“不是!”小宮們齊刷刷地解釋,“那是之前的了。”
陸九萬默了一默,猜測:“又吵了一架?”
一群小麻雀圍一圈重重點頭。
很好,周宇韶你出息了!
大周太子周宇韶,被群臣評價為寬仁有余,魄力不足,可做守之君的男人,時被皇后訓,時被師妹揍,婚后被老婆管,偏人家自得其樂,搞得嘉善帝都不稀罕說他。
太子妃沈雯晏跟他正好反著來,子剛烈強勢,自閨中便樣樣出挑,堪稱京中貴的典范。是個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的子,有時候難免了些風花雪月的心思,導致夫妻倆之間缺了那靈犀。
陸九萬委實沒法評價這一對,尤其沈雯晏一度以為師兄妹有愫,自覺做了惡人,想要撮合他倆。后來太子親自出面給陸九萬篩選相親對象,沈雯晏才放棄了這荒唐想法,轉而將陸九萬當做了妹妹,要求喊自己“晏姐姐”,跟太子那邊各論各的。對于此,太子多有點不開心,他一直想讓陸九萬喊“師兄”和“嫂嫂”。
沈雯晏事務繁忙,直到快用晚膳了,才出空來見陸九萬。長相偏大氣,眉眼卻不乏致,許是居家不挑禮,此子走起路來颯颯生風,利索得很。
“你那師兄,簡直腦子有病!”甫一坐下,沈雯晏張口就帶了火氣,“七夕之前,我帶人忙忙活活了好長一段時間,準備了宮廷點心和一些小件送去皇店賣,權當補東宮。誰知道你那好師兄讓人扎了一堆孔明燈,我覺得好看,就一起給賣了。他不高興,指責我與民爭利!哈,我尋思著節日你不賺一筆,平常拿什麼賺錢?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,合著他喝西北風長大的!”
陸九萬左思右想,試探:“您賣孔明燈的錢,給他了麼?”
“給了呀!”沈雯晏越說越氣,“你說這錢左右不都在東宮嘛,我又不會貪了,一開始了公賬,我看他不高興,就讓人取了給他,結果還是跟我鬧,他都多大的人了?我一天到晚忙得不得閑,他還在那鬧別扭,這不添嘛!”
陸九萬訕訕笑了下,陪著沈雯晏罵了一通太子不懂事,又問了下納側妃的事兒。
沈雯晏喝了口茶,嘆息:“你當我想麼?前段時間母后喚我過去,提起三皇子的母妃已經開始給他相看皇子妃了,才七八歲大的小屁孩,仗著外家深葉茂,相看的全是名門貴,人家那家世能甩我一條街。母后可不就憂心忡忡麼,問我肚子有沒有信。”
陸九萬沉默了。太子親四載,太子妃只懷了一個孩子,還讓長興教給搞掉了,這些年明里暗里窺探東宮的人不,不怨皇后心急。
沈雯晏有些傷:“那孩子是我想要就能來的麼?我生不出來,可不得找個能生出來的?天家跟普通人家不一樣,他家是真有皇位要繼承。”低頭了眼角,勉強端著張冷臉,“哪個人愿意給丈夫納小,還不都是給的!”
陸九萬了解皇后,跟嘉善帝舉案齊眉,相敬如賓多年,談不上恩,恬淡得很。周宇韶兒時還管管,及至周宇韶有了媳婦,地位穩固,自覺完任務,也不需要再去爭奪君王寵,素日里除了吃齋念佛,就是為后宮爭端和稀泥。這麼一個連宮妃都懶得過問的皇后,說手兒子家的事兒,總覺得有點怪。
陸九萬忍不住問:“皇后娘娘是明說要給師兄納側妃麼?”
“這還用說麼?!”沈雯晏一臉的莫名其妙,“四年了,母后一直不催我才覺得奇怪!”
陸九萬言又止,良久才委婉勸說:“晏姐姐,您偶爾,也該相信師兄才是。”
“對!”沈雯晏怒道,“我信他個頭!他不樂意,還跟我分房睡!他都二十四了,還是小孩子麼?一點大局觀都沒有!我為了誰啊,還不是為了他能坐穩那個位子!”
這話題沒法繼續了!
恰巧太子差人來喚陸九萬過去,立即接住這個臺階,麻溜兒地滾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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