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莊王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,燕軍主力占據鄢城,距離楚宮郢都不過三百余里。
燕國大軍進駐城中休整,陪都的主還是好的,沒有盡毀于水中。
離宮因了城墻高深堅固,倒也還算完整。只是水過之,被這寒冬臘月悉數凍了冰。
能看見冰下戰死的甲士,來不及逃亡的婦孺,淹死的犬,能看見四下都是落的刀槍斧鉞,散落的包袱行李。
還看見一株胭脂梅,原也開得夭灼燦爛,然而那夭灼燦爛也全都凝在了冰里,自那千頭萬朵之上又垂下了長長短短的冰凌來。
鄢城已是一座空城了。
小七也隨主力部隊一起住進了離宮別院,仍舊還是住在公子的正殿一旁,殿宇的牌匾被毀了,不知道原本什麼名字。
沈淑人因一直不曾召醫,進了偏殿便躺下睡去了。小七便待在窗邊等著,也不知在等什麼,晌午時分進的離宮,一等就等到了日暮。
直到聽見離宮之一片歡呼,那歡呼聲從遠一直傳到近前,又從近前往遠傳去了,不知發生了什麼。
不知便仍舊等著。
聽見院中有腳步聲近,小七推開窗子往外瞧著,竟看見了裴孝廉。
他的鐵甲上鋪著日暮的霞,兜鍪抱在腰間,一張臉亦是興得滿面紅。
進門時仍舊兩眼放,興沖沖地向匯報著自己的喜訊,“姑娘,我如今已是右將軍了!”
好啊,好,北地的漢子得償所愿。
一次次摧鋒陷陣,一回回斬將殺敵,才不到一個月的工夫,便從前鋒做到了右將軍。
他遠在薊城的良妻若聽到這個消息,那該多歡喜呀。
小七笑著向裴孝廉,
“我知道,我早知道。”
裴孝廉勇武無雙,小七是知道的。
想起從前在魏營時,大表哥也是魏軍的右將軍吶。右將軍之上,便是大將軍了。
似裴孝廉這樣的人,早晚都是公子的左臂右膀,也早晚都是燕國的棟梁,因而說早便知道。
來人依舊得開眉展眼,神氣十足,他問,“你猜外頭方才在什麼?”
小七含笑搖頭,不去問軍政國事,只靜靜地等著裴孝廉的答案。
他愿意說,便會說。
若不愿說,亦不強求。
那北地的漢子拍著脯,開口時熱沸騰,“你那個大澤君,裴某親自抓的!”
哦。
原來適才的歡呼,是因了俘獲大澤。
他們歸營的時候想必十分威風,又十分歡快吧。
春日遲遲,卉木萋萋。
倉庚喈喈,采蘩祁祁。
執訊獲丑,薄言還歸。
赫赫南仲,玁狁于夷。(出自《詩經·小雅·出車》,意為春明是那樣和煦,花草樹木生機盎然多繁茂。黃鸝鳥兒盡地賣弄歌,俊俏村姑悠閑地采擷香蒿。抓捕審訊割掉左耳的俘虜,收拾停當就急急忙往家跑。威名赫赫的南仲大將軍啊,把不可一世的玁狁來清剿)
久征在外的將士,大約也想著早日歸
國,與親人團聚過個好年吧。
這才察覺到窗子開著,那呼嘯的北風穿宮墻從屋頂、從瓦當、從窗口、從每一墻壁灌了進來,灌得人周發冷。
半垂著眸子沒有說話,那尚未平復心緒的將軍繼續說道,“眼下已經關在牢房審訊了!公子親自去審,貨真價實,這回錯不了!”
小七點點頭,依舊是溫和的,“我知道。”
知道這是早晚的事。
戰爭就會有輸贏,公子與謝玉,總要有一人贏。
見神思恍惚,裴孝廉怔了片刻,這才收起了臉上的彩,問道,“你好些了嗎?看著臉比從前還不如。”
小七兀然點頭,“好多了,就好了。”
里屋睡著的沈淑人聽得靜,不免問道,“誰在外頭說話?”
聽起來還是有氣無力的,問完了見沒有應答,轉了個,大抵是又睡過去了。
裴孝廉手里端著兜鍪,這便起要走了,“今夜會有慶功,我這就去牢房了,大澤君是重犯,總得我親自看押才能放心。”
小七應了,眼見著裴孝廉已經轉邁步,在心里的話這才說了出來,“將軍。”
裴孝廉一頓,回過頭來,應了一聲,“哎。”
的目清醇甘和,抬眸他時含笑凝睇,“讓他些罪吧。”
那北地的漢子點點頭,雖沒有應什麼話,但他是個可信的人,點了頭就一定會幫這個忙。
他的背影漸行漸遠,那玄甲大刀很快消失在庭院,心緒恍惚的又不知過了多久,
聽見里屋有人囈語,“冷好冷”,這才闔了木窗。
不多時又有人來叩門,來人是公子座前護衛,小心說道,“今夜有故人來,想請姑娘飲酒,也許姑娘愿意見一面。”
一個孤,在楚國哪里有什麼故人呢,小七問道,“哪位故人?”
那護衛說,“姑娘只管來,來了就知道了。”
是了,左右在此等的人心中慌,不如便去見一見吧。
跟著護衛往正殿走去,這一夜離宮果然擺起了慶功酒。
楚人大抵不會想到,一座離宮,一夜之間竟了燕人的天下。
許字大纛直直在離宮大殿,燕軍的黑龍旗遍布墻頭垛口,如劍如林,四都是。
跋履山川,鞍馬勞倦,征戰日久的將士們難得松快下來,是該好好地歇一歇了。
到了正殿立在廊下,還沒有進去,便聽見里頭有悉的聲音正在說話。
殿燭搖曳,把賓主二人的影打在了那一排寬大的落地木欞窗上。
左邊的是主人。
主人的臉如青銅雕刻,棱角分明。
右邊的是故人。
故人的臉溫文爾雅,有書生意氣。
“漢水送船,灌醉楚軍,先生功不可沒。”
“公子言重,楚王顧忌臣在蘭臺多年,遲遲不敢起用。但漢水戰事膠著,大抵唯有臣才略知公子的用兵之道。形勢所迫,楚王不得不用。臣這才趁機進了軍中,讓公子久等了。”
小七心中一碎,是楚人牧臨淵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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