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的賀蘭慎高挽著戎服窄袖,手背和臂上的青筋現,極富年輕蓬的力量。裴敏往他忙活案板上看了一眼,只見他正將隔夜漬好的填餡藕切片,刀工齊整又漂亮,顯然是個中老手了。
咽了咽嗓子,盯著片片碼放齊整的琥珀藕垂涎道:“喲,賀蘭大人今日如此雅興?”
坐在灶門旁摘菜的廚子老賈笑道:“賀蘭大人每日天還未亮就來司中值班了,卯時部署完公務,就會來膳房幫忙備朝食。”
“卯時?”那真是起得比還早,裴敏順手拿起筷子,吃了一塊藕夾,隨即瞇起眼贊道,“好吃!賀蘭真心,我記得你的府邸是在永樂里罷?離凈蓮司不近呢,你每日卯時上崗,暮鼓方歇,都不用休息的麼?”
“還好。”賀蘭慎將菜刀挽了個花,準確-刀匣中,解下圍手道,“是裴司使起得太晚。”
“胡說。”裴敏乜了他一眼,又趁機夾了塊藕放中,藕片脆甜帶著桂花的清香,填餡晶瑩糯,甜而不膩,堪稱饌。
裴敏吃上了癮,還再夾,賀蘭慎卻是手抓住的腕子,說:“此乃糯米餡,不宜吃太多。”
裴敏虛寒,手腳常年的是溫涼的。可年的掌心卻十分溫暖,哪怕一即分,也能到他炙熱的力度。
“我。”裴敏道。
賀蘭慎年紀輕輕頗威儀,堅持道:“馬上就到朝食的時辰了。”
裴敏只好悻悻扔了筷子。
正此時,屋外傳來哐當一聲響,似是什麼瓷從高空跌落摔碎的聲音。
“什麼東西碎了?”裴敏探出腦袋問。
“裴大人,是屋脊上的盆栽掉下來啦!”靳余甩著兩只沾滿面的手,殷勤跑出門去,查看了一番道,“大概是哪只野貓作孽弄下來的,我去清掃干凈。”
裴敏“咦”了聲,自語道:“奇怪,誰會將盆栽擱在屋脊上?”
話剛落音,外頭的靳余便驚呼一聲,蹬蹬蹬跑回來,瞪大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,喚道:“裴大人,賀蘭大人!摔碎的花盆里有好多銀子!”
“銀子?”
裴敏與賀蘭慎對視一眼,前后腳跟著出膳房一看,階前果然碎了一只瓷盆,零散的黑土中出一包油紙青布裹著的銀鋌并碎銀,大大小小約莫二百余兩。
裴敏撥開那沾著泥土的青布,眸一變,隨即又將青布重新蓋好,笑道:“小魚兒你還真是福星,連天上掉銀子的好事都能被你撞見!”
“是嗎?真是我帶來的好運麼,裴大人?”靳余將信將疑,復又笑道,“說起來,上次我也是在這兒撿到了一錢碎銀……”
“咳!”裴敏打斷靳余的話,清了清嗓子道,“即是天降橫財,我若不收便對不起老天的一片心意。這樣罷,見者有份,我們平分?”
賀蘭慎沒有回答,只皺著眉蹲,手去那包銀子。
裴敏卻擋住他的手,瞇眼笑道:“賀蘭大人,不會是想獨吞罷?”
賀蘭慎又如何看不出來是在岔開話題?當即眸一沉,不顧的阻擋解開那塊青布,出細碎的涼和一張來不及銷毀的信。
信沒有署名,卻清楚地寫著“一百兩銀子,殺雍州關鎮張岳”。
裴敏不知道那個“雍州張岳”是何許人也,只知道,凈蓮司中有人要倒霉了。
辰時三刻的議會,是從未有過的肅穆。
賀蘭慎面前的案幾上,擺著那封煞的信箋和銀兩,而裴敏歪在席上玩指甲,依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,廳堂靜得可聞落針。
“裴司使。”賀蘭慎淡漠的眼睛向裴敏,嚴肅起來頗有幾分威懾,饒是裴敏這般的厚臉皮也沒由來一。
凈蓮司的吏員大多有過案底,要麼是江湖草莽之輩招安,要麼是窮兇極惡的刀客歸降,上頭撥下來的俸祿又,故而司中有人會重舊業,攬些不能上臺面的私活,只要不是太及底線的,裴敏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上次靳余說他在膳房門口撿到一錢銀子,裴敏就懷疑是哪位下屬藏錢時的,還特意叮囑他們收斂些,誰知還是被發現了。
此番賀蘭慎問罪,裴敏雖在心中痛斥那人斂財沒有底線,卻也不能將為幾度出生死的下屬盡數供出,只能三緘其口,裝作訝然道:“賀蘭大人,這些銀錢從何而來,我著實不知。您看,要不干脆沒收充公,以儆效尤?”
給賀蘭慎使了個眼神,示意他大事化小。
那一瞬,清楚地看到賀蘭慎的眼中有明顯的失劃過。不知怎的,見小和尚如此反應,裴敏莫名有些煩悶不安。
賀蘭慎不理會裴敏的暗示,堅持道:“為朝中吏卻行殺人越貨之事,丟天子臉面,損天后聲名,犯大唐律法,這其中任何一項若追查起來,皆是株連全司的大罪,萬不可姑息縱容!如今我們關起門來說,非是要問罪誅殺,而是給諸位一個權衡利弊的機會。”
他掃視眾人一眼,“若無人敢認,其罪全司連坐。”
又是良久的沉默。
“誰不敢認?!”座下的狄彪拍案而起,憤怒道,“錢是你狄爺爺我的!”
裴敏扶額嘶了聲,不忍直視道:“完了……”
一個時辰后,裴敏著滿院子雜碎的花盆、木架,破了個窟窿的院墻和瓦礫碎裂的屋頂,長嘆一聲道:“這又得花多銀子修葺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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