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角微揚了揚,“這幫人常說文死諫,武死戰,個個是一等一的大忠臣,怎麼如今倒學會瞧眼了?”說罷頗嘲弄的搖了搖頭,復垂眼翻起了書頁。
李玉貴正是百爪撓心的當口,從金迎福打發徒弟來和他說了那件事起,他就在琢磨,是尋機會和皇帝說呢?還是裝不知道,就此蒙混過去?那個慕容錦書究竟值不值得他下那樣大的賭注?萬歲爺再,后/宮里的事向來管得,他要是把皇后和太后出的餿主意和萬歲爺一說,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反響?萬一皇后問起是誰給萬歲爺的,前后這麼一查……乖乖,他們老哥仨都得見閻王爺去。
李總管背上熬出了汗。再細想想,崔認了那丫頭做干閨,就是拴在一繩上了,聽說還心疼肝斷的護著,弄得跟真的似的。也罷,那丫頭想來也是個有福澤的,這會子不搭把手,等懿旨一下,什麼想頭都沒有了,白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機緣。
他咬了咬牙,覷皇帝的作,見他專心在看書,也不敢直愣愣的打斷他。那西洋自鳴鐘上的指針還差一點兒就指著十一了,宮里有規矩,日正主子們都要歇午覺,不論春夏都有這慣例,他也不用急著出聲,等鐘下頭的大鐵陀擺開了,萬歲爺自然就能把視線挪開了。
才思量完,那自鳴鐘響了,是種清脆又恰到好的當當聲,不急不慢的,正好十一下。
皇帝撂下書,瞥了李玉貴一眼,“進來吧。”
這是喚司衾和尚的太監了,李玉貴走到門前擊掌,傳伺候的人進來給皇帝鋪褥子、更。前的宮量了水呈澆滅鼎里的塔子,另備安息香來換上,合攏了檻窗,放下卷起的簾子,然后都呵腰卻行退出暖閣。
皇帝裹著一副杏黃綾被子仰天躺下,正待要闔眼,卻見李玉貴在他床前踟躕著,言又止的樣子。他擰了眉,“你是愈發的沒分寸了,仔細哪天掉了腦袋都不知道。”
李玉貴嚇得趕跪下,磕頭道,“奴才不敢!奴才是有天大的要事要啟奏萬歲爺。”
皇帝本就沒有倦意,聽了這話便支起了子,料想他必有錦書的事要回稟,也不惱,倚著床架子問,“什麼要事,說吧。”
李玉貴道是,爬起來邊翻箭袖邊道,“萬歲爺上回搬了旨要巡視西山、通州、臺三營的,奴才想請萬歲爺個示下,幾日能打個來回。”
皇帝頗意外的看著他,暗道這奴才生了熊心豹子膽了,敢問起他的行程來!皇帝出巡隨扈眾多,全城道要預備行圍,九城戒嚴。儀仗鑾駕開拔,晚間還要沿途扎營駐蹕,那三個地方都巡上一圈,恐怕要十來天的景。
李玉貴見皇帝面不豫,心頭竦然一驚,腰更往下躬了,著嗓子了聲,“主子……”
皇帝冷笑起來,“朕是待你太寬厚了,縱得你沒了邊。你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子要是不改,朕遲早命人絞了你的舌頭。”
直把李玉貴嚇得背心里的裳了個,磕磕道,“奴才是怕這一說得罪了別的主子,回頭要了奴才的命,奴才就再也不能在萬歲爺跟前伺候了。”
皇帝一聽便納悶起來。看李玉貴那畏畏的樣兒,不由急火攻心,抓著案頭的白玉比目磬手就砸過去,只聽砰的一聲脆響,那磬的玉質極薄,往游龍柱上一,立刻就四散開去,濺得滿地玉碎。
皇帝咬了咬牙,“自己上務府領二十板子去。”
都到這份上了,想套皇帝一句維護的話是不能夠了,再賣乖,真得腚上罪了。李玉貴忙膝行了幾步,“主子您消消火,奴才這就原原本本告訴您。”于是一句不拉的把得來的消息倒豆子似的,一腦兒全倒給了皇帝。
皇帝的臉很嚇人,語氣卻很平靜,“這是誰的主意?是皇后還是太后?”
李總管掂量了一番,說誰好呢?太后是萬歲爺的生母,打斷骨頭連著筋的。說皇后?皇后和他十幾年的夫妻,早就是至親的人了,這樣算來哪個都不能得罪。于是他決定裝糊涂,“奴才也是聽旁人風傳,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底細,只一味的急著給主子報信兒了,也沒打聽清楚,請萬歲爺恕罪。”
皇帝抿著不言語,過了老半天才從牙齒里出一句話來,“鴿子劉?他是個什麼東西!你去……”
“你去”什麼沒往下說,李玉貴是人,揣主子的心思是行家里手,只這一句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。劉登科算是完了,這倒霉催的點兒背,就因為長得缺人味兒,還有那麼點不上臺面,不明不白的給惦記上了,糊里糊涂就送了小命。
萬歲爺真厲害,這招釜底薪用得妙!法辦了劉太監,太后和皇后自然會得著信兒,這麼一來存了顧忌,輕易也不好怎麼樣。皇上是殺給猴看呢,一來不傷了太后和皇后的面,二來表明了態度,一個不起眼的奴才,死了就死了,誰讓他走霉運,被那二位主子點中了!
“你打發人去辦吧。”皇帝揮了揮手,只顧半躺著發怔。
李玉貴打千兒應個嗻,示意人進屋子悄悄打掃那一地的碎屑,自己腳下麻溜的上務府傳話去。上諭發得了,照舊回殿里侍候著。
他回來時皇帝往里側著,已經睡下了,只不過極不安穩,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的折騰。李玉貴暗咂了咂,這丫頭,真了得!崔這回是辦對事了,這干閨認得好啊,將來指不定有多大的出息呢!萬歲爺看錦書的臉子,對崔這個干老丈人高瞧一眼,嘿,那就發跡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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