漸漸到了慈寧門上，肩輿在檻外停著，一溜太監垂手靜待。皇帝想著這就要和分開，心里生出不舍來。想靠近，又怕抵，進退維谷間煎熬得腦仁兒都發疼。才想手去，卻堪堪往后退了一步，他的手尷尬停住，心里一陣陣的搐，尊嚴像是被人拍在地上狠狠踩爛了似的，止不住的絕和落寞。

視無睹，畢恭畢敬的蹲福，“奴才恭送萬歲爺。”

皇帝蹙眉看著，才要說話，長滿壽老遠打了個千兒過來，道，“回主子，才剛建福宮貴主兒跟前的板栗兒來回話，說貴主兒今早上熱，得臉通紅，高世賢開了方子，說急煎快服，可鎮不住，這會子……看著不好了。”

皇帝聽了大驚失，章貴妃弱多病，當初太皇太后就說恐不是有壽的，眼下竟真不中用了。

“快往建福宮去！”他也顧不得別的了，上了輦即吩咐。抬輦太監飛快調個頭，腳下加了，直朝北邊去了。

錦書目送圣駕走遠了才折回門里，沒見過章貴妃，只知道是南苑王側妃，皇帝極后晉了貴妃位，常年臥病在床，各也不怎麼走。太皇太后這里請安是全免的，養在宮里，不論是大宴，還是宮妃們歡聚，從來就沒有。聽說年紀還輕，大約只有二十八九歲，真要是不好了，也人心頭難。

正想著，后人打千道，“謹主子吉祥，奴才給小主道喜了。”

錦書轉過來，看見崔貴祥單膝跪在地上，忙去攙扶他，又礙著他后還跟著兩個宮，言辭不好太過親切，只道，“諳達快別多禮，折煞我了。”

崔站起來，皺紋里有笑，也有憂愁，似有千言萬語，又沒法子出口。踟躕了一下方道，“務府按例的賞賜都往毓慶宮去了，下面伺候的宮太監先行到宮里安頓，小主這兩天在老佛爺跟前，邊只留兩個人就，多了壞規矩。”沖后面招了招手，“快來，給謹主子見禮。”

那兩個宮垂首磕頭，崔又道，“這是萬歲爺欽點的丫頭，務府從儲秀宮撥過來的。”

錦書忙道，“我聽萬歲爺說了，快起喀。”

兩個宮謝恩起，抬頭一看，錦書笑起來，原來是木兮和春桃！

三個孩兒摟在一又哭又笑的，們來了，錦書打心眼兒里的高興，就覺得自己不孤單了，有了依托似的。

木兮笑道，“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，瞧瞧，眼下竟了主子！”

“可不！”春桃說，“咱們多有緣分，當初還當再也見不著了呢！”

崔總管咳了兩聲，道，“你們姐妹好原不該說什麼，只是現在不一樣了，主仆有別，人前還是避諱些好。”

木兮和春桃斂神蹲了蹲，“奴才們造次了，差點壞了規矩，多謝諳達提點。”

崔貴祥笑道，“在我面前沒什麼，看見小主高興，我也跟著用。”

木兮和春桃頗有些不解，聽這話頭子不尋常，那些太監，尤其是老太監，都是得出油的，有這番話倒出人意表。

錦書盈盈笑道，“橫豎不是外人，往后也要有來往的，不妨告訴你們，我早前認了崔諳達做干爸爸，他老人家護著我，替我周全，是我的恩人！”

那兩個對視一眼，趕沖崔貴祥斂衽蹲安，崔擺擺手道，“不值當一提，我欠著敦敬貴妃的兒，拂照些你是該當的。”言罷又長長嘆息，“我難的是你這孩子忒見外了些，這麼大的事不和我通個氣兒，弄得這麼個結局，白遭了那些罪。”

錦書低著頭絞帕子，原先是存著私心，總覺著人心隔肚皮，逃宮是天大的事，旁人知道了怕壞事，也當能一氣兒跑到天邊，不必再回來的，誰知道出了岔子，兜個圈子又回到原點，如今怪對不住崔總管的。

“我是怕給您惹麻煩，不是有意瞞著您的。”勉強尋了個借口，臉上訕訕的，“我要是事先知道是這樣的結局，打死我也不能跑了。”

這件事到太皇太后這里就打住了，在泰陵里的遭遇宮里再沒有人知道，也算保住了皇帝的臉面。崔貴祥是慈寧宮總管，里頭的經過門兒清，也不忍心苛責，唯有嘆息，“過去就過去了，萬事要打遠兒。你目下晉了位份，萬歲主子又是榮寵有加，好好過日子吧，還能怎麼呢？孩兒家不論多哏兒，嫁隨罷了。”

錦書點點頭，眼前也只能這樣了，將來會怎樣，誰也說不準。

崔引了引道兒，“出來有時候了，進去伺候吧！老祖宗還是偏疼你的，這回你捅的簍子不追究，已經是格外開恩了。你在老人家面前別呲達什麼，也別埋怨萬歲爺，都是命，知道嗎？”

錦書嗯了一聲，“我都聽干爸爸的。”

進了慈寧宮明間，太皇太后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，瑤妗縣主站在邊上不知所措。錦書唬了一跳，忙問，“老祖宗這是怎麼了？”

塔嬤嬤道，“還不是得了貴主兒的消息！”

太皇太后抹淚道，“可憐見兒的，這孩子也忒沒福氣了，回頭要過去看看，這趟不知道是不是沖撞了什麼。塔都，從我的梯己里撥些銀子請和尚來宮里超度超度，倘或不打，送了業障，興許就好了。”

塔嬤嬤應了就出去辦，錦書忙給順氣兒，安道，“老祖宗別急，貴主子福澤深厚，小坎兒邁過去就好了。你是有了年紀的人，不可傷過逾了。貴主兒病著，您過去，怕貴主兒心里記掛著。還是奴才替您過去瞧瞧，再打發人來回老祖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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