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叔,您我過來到底什麼事兒?不說我可走了。”太子笑了笑,“瞧您不痛快,是東恒又惹您生氣了?還為昨兒吃酒劃拳?今兒怎麼沒來上書房?他人呢?我找他去!”
莊親王回過神來,搖了搖頭道,“不是為他,他今兒和總師傅告假,昨兒吃過了量,窩窩頭翻個兒——現大眼了!自己也沒臉,這會兒在家尸呢!”
太子在廊廡外沿的圍欄上借力坐著,瞇眼問,“那您這是怎麼了?”
莊親王瞥了一眼他腰上的表,慢吞吞的說,“我要請教你個事兒,我養了兩只胡伯勞,頭前兒一直好好的,今兒早上一瞧,不知怎麼,竟叨死了一個,你說這是怎麼回事?”
太子一哂,“您是養鳥的行家,怎麼問我這個外行?這可把我問住了!想是為了搶食兒吧,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嘛!”
莊親王著胡子說,“那不能吧!它們是一窩里出來的,我怕雛窩兒臟口,把它們和百靈畫眉分開養的。你說這麼溫順的鳥兒,沒有尖也沒有利爪,怎麼能叨死呢?”
太子側目,覺得這叔叔是不是有點兒傻了?死個鳥值什麼,回頭再尋好的就是了。不過想想,他一向辦事荒唐,到底是不是給叨死的還真說不準!
太子試探道,“您老拿白干兒充食水,鬧不好是給醉死的。”
莊親王眼睛一翻,“凈胡說!我多早晚拿燒酒充食水來著?是哪個混賬王八壞我名聲?”
這事兒四九城里誰不知道?太子悶笑,就說他養鵪鶉,養鵪鶉有講究,手里擒著把玩,拿谷子喂食兒,拿唾沫給鳥兒解。人家的鵪鶉養得膘壯,他的鵪鶉就跟醉貓似的。喝酒耽誤事兒,也不知道多回了,好好的斗鵪鶉,臨了不到兩回合就給對手撂趴下了。這鵪鶉和文人一樣,重名節兒,要是敗一回,今生再不能戰了,自覺無見江東父老,必定要振翅離去。莊王爺手腳快,每回在鳥兒落敗前逮住了不飛,扔到后廚料理下酒菜,不用腌制,這鳥理里頭就有酒糟味兒,于是莊親王在票友之中就得了個“糟鵪鶉”的名號。
“什麼時辰了?”莊親王惦記著差事,拐彎抹角的給太子提了半天醒,他似乎并不明白。他也不費那心了,打探明白是正經。
太子并不傻,他們這輩兒兄友弟恭是做在面上的,不像萬歲爺和莊王爺,他們兄弟的好得怎麼樣,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字來。昨兒萬壽節上皇父怏怏不樂,又沒計奈何,八是愁得一晚上沒睡好,今兒變著法子讓莊親王來尋門道來了。
太子著表殼一笑,萬歲爺計較這塊表的來歷,他越計較自己越痛快!倘或他信不過錦書,這事兒就會硌應得他難,他心里有鬼,那就是他活該!
鎏金鈕子上一,表蓋兒翻開了,太子瞜一眼,淡淡道,“辰正二刻了。”
莊親王湊過來看,“我記得你那塊表已經壞了,這表是庫里找出來的?”
太子高深勾了勾角,“您怎麼記得來著?皇父砸我那表時,您還在云南治水呢!”說著把表蓋兒合上了,慢聲慢氣道,“庫里哪兒還有一模一樣的!先頭壞得不厲害,打發四執庫里的修表匠換了個表蒙子就能使了。”
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!皇帝頭里明明白白和他待了,太子那塊兒表因著是從錦書上繳出來的,他氣得頭昏眼花,砸的時候下了死勁兒,零件四橫飛,毀得連它媽都認不出它來了,太子有通天的本事也修不。他這會兒這麼說,可見是在扯謊。
莊親王憐憫地看著太子,這孩子糟踐了,走了火,了魔!不管他老子怎麼對不住他,如今木已舟,他再折騰又有什麼用呢!
表蓋子里有刻字落款,眼下也犯不上去瞧了。就那麼回事兒,是誰的名字都不重要。
莊親王緩緩踱到養心門,踱進勤政親賢,對皇帝躬道,“您上謹嬪那兒去,問那塊表的下落,拿得出便罷,拿不出……”
盤坐在炕上的皇帝臉鐵青,抿得死,心里冷得直發抖,像整囫圇個兒泡進了冰水里。
氣煞!恨煞!如今自己和錦書已經是名正言順的,為什麼覺得還像是來似的?他們有私,他要忍到幾時?沒完沒了的猜忌,沒完沒了的憤恨,累得心俱疲,說都說不出口。
皇帝茫然看著藻井,眼皮子發,眼眶火燒火燎的痛。突然來了脾氣,手里的朱砂筆往炕桌上一擲,烏木鑲金云紋的筆桿子咕嚕嚕滾了好幾圈,弄臟了部本上奏的折子。
莊親王嘆了口氣,上前取了合上,比個手勢給順子,讓他送抄本重新謄寫了呈上來。回看皇帝,他只顧愣愣出神,也不知在想什麼。
“皇兄?”莊王爺小心翼翼的喚,本想勸上一勸,卻發現詞窮,天涯何無芳草這類的話已經不適用了。
皇帝轉眼看他,“長亭,這事兒擱你上,你怎麼辦?”
莊親王撓了撓頭皮,還真不好說,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遇上這種倒霉事。他不像皇帝這樣堅持,自從那段失敗后,他對再也不會強求了,現在他問他怎麼辦,他懵了半天,也不知如何作答。
“我的意思您問也是白搭,您自有您的打算。只是您聽兄弟一句話,有些東西是您的跑不掉,不是您的,勉強留住了也不濟。”莊親王低著頭,難得正經的說,“您手里著大英的命脈,要三思而行啊。目下事兒還沒鬧明白,您這兒急斷了腸子也沒用,或許真是巧合也未可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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