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天宮里人多,嘈嘈雜雜難得清靜,這會子再看這天子廷,依稀又是另一番景。
皇帝信步而行,腦子里混沌著,翻來覆去思量李玉貴的話。自己困在陣里迷失了,也或者是旁觀者清。細想想,錦書那樣矜持倔強的子,愿意沖他笑,愿意牽他的手,愿意靠在他懷里,已經是最好的佐證了吧!想起的,還有頰邊淺淺的梨窩,他約自喜,很篤定的認為一定是他的。可歡欣不到一刻,心又驟冷下來。他平素驕傲自負,這回卻是失敗頂的,和太子牽牽絆絆,的還是太子,他依仗權勢得到,的真心終歸不在他這里。
可悲又無奈,他下了朝堂就變得不像自己,他理自己的優寡斷,沒有半點狠辣的手段可使。怎麼辦呢?他也是人,也有七六,早年的顛沛加之目下朝政的煩冗,他覺得心俱疲。明可以對施,卻斷斷不忍心,他期盼的不只是,還有全心全意的。
是奢嗎?他咬了咬牙,只要沒有太子,一切就不會是奢!明天,就明天!所有恩怨都要做個了斷。父子相殘本是他不愿看到的,可真要到了那一步,他就學學世宗皇帝殺子平清肅綱紀,橫豎他在吏治上頭口碑不好,再得個“嚴剛刻薄”的名兒也沒什麼。
腳下隨意,不知不覺竟到了齋宮,抬眼看,過前面角門就是毓慶宮了。門上當值太監看見他俱一驚,正待要行禮,他擺了擺手提袍邁了過去。四下里除了蟲鳴倒也寂靜,他站在墻垣下眺,東配殿早已經燈火不明了。他不由失,好穩的做派,高枕安睡,自己一個爺們兒家,還不及的一半灑。
他沉了沉角,明天會和太子說些什麼?他心底有深深的恐懼,如果他們還是難舍難分,屆時他怎麼辦?誅太子,要連一同殺嗎?
皇帝的頭一下脹得老大,沒有了,他坐在那四邊不靠的虬龍盤螭寶座上還有什麼意義?他怔怔站著,心頭迷茫一片。
錦書合上窗扉,轉靠在屜子上,滿腦子的線團子,也理不出個頭緒來。
鼻子酸酸的直想哭,他這會子不是該在溫鄉里纏綿嗎?怎麼孤零零在角門上?他還是放不下的,稍稍有了些安,至自己那樣多的煎熬沒有付諸東流,他心里時刻有,他們的疼痛快樂都是相輔相的。
掖了掖眼淚,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來。在地獄里呆得太久,也溫暖,靠近他,就像久霾的天空豁然開朗。有時真的厭惡自己,過于怯懦,害人害己。還要這樣下去嗎?告訴他有多他,也許并不難……
鼓起勇氣打開門,再往遠燈下看時,那片亮里卻空杳無人跡,他不在了……
悵然若失,走了……也罷,擎等著明天吧!等天亮,見過了太子就去找他。不忌諱他搬的上諭,進養心殿,把心里想的通通都告訴他。
想著,輕輕的笑。他會很歡喜吧,一定會的!
整夜的不得安睡,迫切的想見到他。想看他喜不自勝的笑臉,他笑起來那麼好看,明鮮亮的,仿佛天上最燦爛的一道。
晨曦微,四執庫送了替換裳來,洗臉盥手,梳妝上頭面,收拾停當了往慈寧宮去。心里有了計較,愈發的神起來,一路上笑意盈盈,引得邊隨侍的人側目不已。
“這是怎麼了?拾著寶貝了?”木兮抬頭問,“什麼好事兒?說出來奴才們也高興高興。”
錦書做勢清了清嗓子,倚著肩輿扶手板起了臉道,“沒什麼,再多,仔細打了!”
木兮翻了個白眼,這人威嚇奴才除了“仔細打了”就沒別的了,說了太多回,誰也不拿當事兒。
不經意的一瞥,忙低聲道,“主子您瞧,前頭是太子爺還是萬歲爺?”
眾人往慈寧門上張,前頭人穿杏黃大襟長袍,青緞皂靴,二層金龍頂冠,赫然是太子。想是才散了朝就來的,連吉服都沒來得及換。
“走慢些。”錦書道,“等太子爺過去了咱們再進門。”
肩輿慢下來,有心回避,太子卻朝這里踱過來,年輕的臉上是自信滿滿的神。漸行漸近,拱手笑道,“給謹嬪娘娘請安了。”
錦書無奈要下來還禮,他了手,“娘娘安座,來回的客套倒生份兒。孤才剛給老祖宗問了安,這會子走了,娘娘自便吧!”說著不易察覺的吊了下角,行禮如儀,緩緩朝長信門去了。
錦書吁口氣,到慈寧門前下輦,回囑咐蘇拉太監道,“你們先回去,我回頭散散,自己回毓慶宮。”
蘇拉太監躬道嗻,抬著空輦告退了。打發盡了不相干的,錦書帶著木兮進明間轉進垂花門,太皇太后在涼榻上歪著,臉瞧著不大好。上前請雙安,“老祖宗吉祥。”
太皇太后嗯了一聲,齉著鼻子說,“別湊近,坐吧!”
錦書不解的看春榮,“姑姑,老祖宗這是怎麼了?”
春榮抱怨道,“昨兒貪涼,在風口上坐了會子,傷風了。我才說呢,上了年紀的人不好這樣的,偏老祖宗不聽,還說我像個碎婆子,這下可好,作了病,可怎麼好呢!”
錦書白了臉,“熱天傷風可不是鬧著頑的,吃藥了嗎?”
太皇太后不以為然道,“值個什麼!太醫來瞧過了,一大海的藥灌到了嗓子眼兒,憋汗就好了。”對小宮說,“拿甜碗子來你們謹主子吃。”轉臉對錦書道,“南方才進貢的青核桃,祛了上邊的胎,拌著甜瓜瓤兒再淋上,吃口怪好的,你嘗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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