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兒忙應了,轉就要跑,達春略一猶豫出聲住了,轉沖寶楹道,“奴才想個折中的法子,請小主上城樓,西邊是欽天監值房,您往東次間等著,奴才出去引太太從馬道上來,這麼的不算出宮,算鉆了個空子。”
新兒呀了一聲,欣喜道,“達春大人就是心善,您是救命天醫星活菩薩哩!”
寶楹沒想到這麼個人還有這等好心腸,原先看他一戎裝出冷漠來,料定他是戰場上爬滾打練出來的,別說瞧著人家病,就是立時死在他跟前,怕是也不眨一下眼睛的,誰知道竟是個這麼好說話的人!
激的蹲福,“謝謝大人了!”
達春不敢抬眼,聽那聲音里溢出喜悅來,說不出的一松泛。諾諾應了兩句,自己也有些納悶了,怎麼就敢冒險辦這種事,的遭遇也曾聽說過一些,大約是瞧太可憐,于心不忍罷了。
“奴才這回造次,下不為例了。小主登樓吧!”他引至城墻下,抬了抬手,上鑲釘嘩啦的響。待登了城樓,方轉高聲道,“開城門。”
寶楹扶著城垛子往下瞧,那影一手按著扈爾特腰刀,大步流星的邁進門劵子里去了。
站在下頭往上瞧,只覺神武門巍巍天闕很是莊嚴。上了城樓才看清,廡殿頂下有五踩斗拱,梁枋間飾有金旋子彩畫,藻井是金蓮水草紋。到底盛世富庶,城門樓子規格竟和正殿一樣高。
進了東次間在菱花窗前坐定,約也就半柱香功夫,隔著東山雙板門,約聽見有腳步聲,繞過漢白玉欄桿直往正門來。
寶楹迎出來,沖達春蹲了個福,“多謝將大人斡旋,我這里記下了。”
達春拱手道,“小主和董太太長話短說,奴才在城垛子上侯著。”言罷卻行退出殿去了。
董家夫人穿著蓮青對襟氅,手里提個墨綠袱子,雖有些消瘦,氣倒尚好,站在門前蹲了蹲,“給小主請安了。”
寶楹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,這是天家的規矩,兒進了宮,開了臉,不管位份晉得怎麼樣,都是主子,家里但凡包出就得行禮,這是君臣禮儀,是亙古不變的法則。
話是這樣說,可真正母親一禮,那心里的酸楚,當真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。只有側讓讓,上去攙扶了說,“這里沒有外人,做什麼還這樣?媽給兒行禮,您彎彎腰,我就折十年的壽,越往后越折得我沒法子活了。”
董夫人寬懷一笑,“這是禮數,廢不得的。人后隨意慣了,人前也不仔細,落人口實的什麼好?”說著上下打量,“瞧著比上回胖了些,這很好,八是我在佛祖跟前功課做得虔誠,佛祖聽見了,降福澤給你呢!”
寶楹笑著扶母親坐下,應道,“可不麼,我上回和你說的謹嬪娘娘,如今晉了皇貴妃位,看顧我,我日子過得用,自然就長了。”
董夫人點點頭,“果然善有善報的,這也是前世修下的功德,貴主兒真是個大善人。”又道,“今兒是什麼日子,你還記不記得?”
寶楹在母親面前也不拘著了,一頭扎進董夫人懷里,齉著鼻子道,“我知道,今兒是我的生辰,是媽罪的日子。”
董夫人一手的發,一手去撥矮幾上的包袱,“那位將軍真是好人,我當還是像上回那樣,邊上一溜人看著,有話也說不著,今天這樣太難得了……我知道宮里什麼都不缺,可膳房里師傅手藝再好,吃著就是個口味,不像家里做的有義。你小時候吃‘貓耳朵’,我和你幾個姨姨連夜趕出來的,還蒸了兩籠壽桃,回頭送點給貴主子去,說我謝謝照應你。”又起來一串小巧的三角粽,道,“這一掛味道各不一樣,醬、棗、紅豆都有,才出鍋的,還熱乎的呢!給剛才那位大人一掛,人家頂著風全咱們,要知道報人家的恩德。”
寶楹答應了聲,讓新兒把包袱收拾起來,自己和董夫人膩在一閑聊家里的事兒,說起了那個表哥不由惆悵,董夫人寬道,“好歹看開些吧,牽腸掛肚的又能怎麼?泓文家里備著喜事,十六安床,明兒就是正日子,新過門兒了。你快撂開手吧,男婚嫁的緣分也到了頭,以后別念著了,你心里惦記他,他未必像你似的,何苦找不自在呢!”
寶楹心里發空,半晌勉強笑了笑,“媽,我這會兒是真撒手了,想想活得白娘子一樣什麼意思!他掐了我的想頭,我心境兒反而開了,也不揪著了,這是好事。人總要往前頭看,路走得一帆風順的十個里也沒有一個,我這種人進了這深宮里,想得再多也是白費。”
董夫人手指在發間捋捋,嘆道,“怪我不好,你著慌出來,頭發沒干就結起來,仔細回頭鬧頭疼。昨兒老爺從軍中回來,說朝廷要和韃靼開戰了,萬歲爺還要駕親征,我心里惦記你,這樣大的事兒啊!”
寶楹替母親整了整前的裳,應到,“這事我是不知道的,萬歲爺離我隔著九重天,我又不常出自己的屋子,外頭說什麼我也不留心。”
“也是,索不過問倒好。”
董夫人抿一笑,角便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,模樣嫻靜,三十五歲的年紀,依舊面目姣好,婷婷楚楚儼然年輕媳婦的景。
寶楹愣了愣,和母親風雨在一起呆了十幾年,的一舉一是再悉不過的,可今天竟發現母親低頭淺笑的樣子和錦書那樣像!怪道自己頭一眼看見錦書就覺得面善,世上為什麼有這麼巧的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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