丟下一臉慘白的吳管家，顧知周抬起腳步，踏了宅。自大年初一那天負氣離去后，這還是顧知周第一次回來，略一算，已然是大半個月已經過去了。

與那日走的時候，宅子當然是沒什麼變化的，依舊是那樣的家，也依舊是那樣的擺設，也依舊是那一群傭人。

與吳管家敢仗著自己是這個宅子里的老人，就敢倚老賣老的教訓顧知周相比，傭人們對顧知周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恭敬與敬畏，從門口一路進去，途中所遇到的傭人皆都停下手中的事，微微欠向他問好。

其實，顧知周不太喜歡這一套舊時期的理解，他自小就是長在開放文明的社會里，骨子里信奉的是“人人平等”那一套，可太信奉“人人平等”也不行，這不吳管家就敢登鼻上臉手他的家事了嗎？

經過剛剛那一遭后，顧知周那張英俊的面孔上是沒有好的。穿過富麗堂皇的客廳，顧知周踩著樓梯往二樓走——當年老爺子病重無法自由行的時候，顧華年便找來專業人士，在小花廳那邊裝了電梯，供老爺子的椅上下樓之用。

近來，那電梯已了顧華年的專用了。前年的開顱手后，本就沒有痊愈，年前的那一場絕食，簡直是在那孱弱的雪上加了一層霜，如今已經沒辦法在撐在拐杖去走樓梯了，即使有傭人攙扶也不行了。

虛算起來，顧華年今年也不過五十八歲。五十八歲對于普通人來講，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年紀，滿可以讓自己的人生繼續發發熱。可到了顧華年這里，卻只能用一個“風燭殘年”去形容了。

當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，都需要他人幫助的時候，這對人的打擊是很大的。哪怕顧華年在沒有生病以前，日常小事也都不必親自過手，有傭人專程服侍，與現在過的生活沒什麼大差別，可由傭人服侍，和只能由傭人幫忙，這完全是兩碼事。

一個是階級地位與財富所帶來的，一個則是孱弱的帶來的不由己。

驕傲了一輩子的顧華年，在燈溫暖和的房間里，猶如一尸一樣，四肢僵地躺在床上，那一雙總是出犀利芒的眼睛，在此刻也地閉上了。

而的床邊，站著一堆傭人，有負責把的抬起來的，有負責在抬起來后下子的，待那

子一下來后，另一個傭人立刻將一條浸泡在溫水里的巾撈起來，擰干后俯下去，作輕地拭著顧華年的下半。

——是的，剛剛失了。

這是任何一個超過了五歲的小朋友都會到恥的事，更何況是一個年人，尤其還是顧華年這種骨頭都是由鋼筋做的強人。

顧華年接不了這樣的現實。

所以，咬著牙關，閉著雙眼，試圖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。可那空氣里彌漫著的輕微的尿味，不停在上拭著的手，以及傭人們之間那份充斥著張的沉默，都無一不提醒著剛剛失的事實。

要強了一輩子的人，在得知自己罹患腦癌的時候，沒有流一滴眼淚，也不曾害怕過，在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的時候，也是十分坦然的接了自己就快死了這個事實。

可在這一刻，在面對自己失這件事，顧華年坦然不了了。因為死亡，是每一個人都無法避免的事，它是所有人的終點，不管這一生過得多麼彩紛呈，每一個人都無法繞過這個重點。

可失是什麼，是失能。一個連大小便都控制不了的人，哪怕的江山再宏偉，的智慧再彩艷絕，單就憑著這一條，也是一個廢人。

顧華年不想做一個廢人，也接不了自己是一個廢人。

待換上潔凈的后，抬起恍若千斤重的手，朝傭人們輕輕揮了一揮，“你們都出去吧，我想一個人睡會兒。”

下午睡過一個將近一個小時的午覺，此時怎麼可能睡得著，伺候的傭人知道這是找的不想見人的說辭。是了，發生這樣的事，哪怕是五歲的小朋友都要躲起來鬧一鬧脾氣，何況是呢。

傭人什麼也沒有說，只俯將新換的被拉過來蓋在的上，然后各自捧著換下來的臟輕手輕腳地出去了。

待所有傭人都走后，躺在床上的顧華年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，失的恥，與為廢人的殘忍現實，讓在這短短的片刻里仿佛老了十幾歲，那雙總是比蒼鷹更犀利兇狠的眼睛，此刻彌漫著大霧與水。

但顧華年始終沒有讓一滴眼淚流下來。

哪怕是失了，哪怕是為廢人了，也依舊不認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