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澹叩首三次后方得起,瞧了一眼,首先慨的并非皇后與傳言中相符的端莊氣度,而是突兀發覺,居然還是這樣的青春年。
這個年紀的子,這個年紀的婦人,正是溫語俏時,若是嫁得一位相貌匹配的如意郎君,更風姿綽約、幸福滿。
而皇后——這天下子艷羨的國朝第一人,眉目間卻不見全然那般婉約風,微微蹙著,是上位者掌權后浸潤的淡漠,還有一分與淡漠不匹配的哀愁。
傳聞皇后文,是常來藏書閣的,只是他來的日子不長,沒有得緣上過,如今還是第一次。
薔薇的芬芳氣從他面前掠過,還是帶著那樣的哀愁,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,料挲聲在他面前突兀消逝,皇后停下腳步,看著他,有些不確定地問道:“這位可是幽州來的許泊明、許澹大人?”
隨侍的臣低聲答了,于是便笑起來:“今日就勞許大人為本宮尋書罷。”
許澹寵若驚,應聲之后便起,有些不敢抬頭,只是引著皇后穿過藏書樓的長階,來到二層存書之。
他目躲閃,倒落薇好奇道:“大人為何不抬眼?”
許澹老實答道:“娘娘耀,臣不敢。”
說完了他似乎覺得自己這句有些失禮,想要下跪請罪,又覺得蓋彌彰,一時間僵在了原,落薇被他言語逗笑:“無妨,大人不必張。”
徑自走到他前面去,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,卻溫潤淡靜,人聞之喜悅:“瓊庭盛大,向來只取進士前幾名,外放后召制進京,累加制誥、升學士,資歷攢足后六部加封、登閣拜相,或是掌軍機事,好一條仕途順暢的路子——本宮記得,許大人只是去歲二甲十一名。”
許澹應道:“是,得詔瓊庭時,臣也很是意外。”
落薇回頭看了他一眼,二人側木制的高窗進束的亮,讓的面容一半在黑暗當中。
在這樣的靜默中,落薇緩緩開口念道:“上客死守藏書樓,水火兵燹不能去之——許大人不僅在春考中有名,更得了幽州十三縣聯名舉薦,起因是大人京之前,恰逢北境戰,時大人在蒼瀾縣為十三縣修史,借住幽州第一藏書樓中。戰火燒到藏書樓下,人皆奔逃,獨你抱缸死守,火來滅之,兵來阻之,生生保下了邊境所有文書檔案,戰去后,眾人稱贊,為你寫了那句贊譽,本宮說得可有錯?”
許澹聽得目瞪口呆,喃喃答道:“娘娘說得半分不錯。”
落薇便點頭:“本宮也嘉許大人這般赤子之心,這才在陛下欽賜時為你求了個恩典,擢你了瓊庭藏書閣,你可歡喜這個地方?”
鼻尖是舊書和薔薇香氣混雜在一起的味道,竟讓他微微暈眩,許澹跪在地面上,恍然大悟——當初他被擢瓊庭時,人皆慨嘆,他本以為是皇帝瞧了十三縣舉薦書的一時興起,畢竟幽州偏僻,所謂“上客”的故事,也并無幾人知曉。
不料其中竟真有人瞧過他的自述文書!
落薇朝擱置了許多舊書的木架走去,口中道:“泊明也不必惶恐,本宮擢你,只是贊你忠貞之義,想為你尋個能一展襟之,并非要你回報。”
皇后改口喚了他的字,親近之意溢于言表,許澹激得心中狂跳,按捺不住地直下跪:“臣……叩謝娘娘知遇之恩。”
新朝甫立,舊臣當道,皇帝手中權柄不足,春考擢拔的士子,也散朝堂之中,各自為政。若沒有被擢瓊庭,想必他也要同旁人一般,對上峰點頭哈腰,煎熬數年都等不到一個出頭機會。
落薇拾起一本書,恰好張素無為搬來一把椅子,安在窗下,便隨意坐下,問道:“泊明在瓊庭三月,可思索了為臣的去?”
問得含糊,但是許澹聽懂了的意思。
初朝堂之時,眾人便有了自己的選擇——若效皇后祖輩,志為帝師,便趁早外放、拜師歷練,一代清名;若意為諫,便勤上奏劄,時時鞭策,以作則地督促皇帝;做酷吏,掌刑名律法;戶部,關心民生算計……
或者執意做權臣,效法葉亭宴和玉秋實的路子,一心揣上意、排除異己,孤而事絕,此后得金銀財寶、滔天權柄易如反掌,除卻聲名不佳,一切滿。
還有如同常照一般的人,于士林,立場搖擺,似乎想要將自己從朝局中出來,想等塵埃落定之后再做決定。
然而落薇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。
“臣想留在國朝修史。”
微微蹙眉,重復了一遍,隨后嘆道:“修史乃是苦工,一去十年、二十年,世家子弟,尚可支撐,泊明出寒微,若行此路,怕連娶妻生子的銀錢都攢不下來。”
許澹朝靜默叩首:“青史有路,我甘行之。”
*
青史有路,我甘行之。
在離開藏書閣許久、坐在高臺的床榻上的時候,落薇還在出神地想著這句話。
臺諫今日又奏了皇帝不該私立朱雀司一事——自從宋瀾立此司開始,類似的爭吵從未停息過。
大胤開國皇帝曾言本朝不殺士大夫,可從前便有皇帝不聽勸諫、濫殺妄為之事,宋瀾雖然年,可在百眼中,不經三司斷案、結親信為機構,便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跡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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