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個人在八仙桌旁坐下,池鏡在窗上著他們躲進東屋里,明知故問道:“怎的不見尊夫人?”
“病故了。”西坡勉強笑了笑。
“是什麼病?我上回路過門前,看見分明還很好。”
“癆癥。”西坡給他倒了茶,又立起來尋了把傘拿在手上,“三爺稍坐,我去去就來。”
隨后池鏡也立起來,將這屋子細細打量。難怪玉分明和他有舊,又是鄰居,明該是近水樓臺先得月,最終卻沒能嫁給他。想必是那連秀才因常在富貴之鄉走,自命不凡,瞧不上西坡這樣的,想憑著三個兒和權貴之家攀上關系,即便那關系說出去并不彩。
不過他這時倒想激連秀才,要不是他,玉也不會兜兜轉轉進他懷里來。
不一時西坡又回來了,看見池鏡在屋里閑轉 ,笑著進門,“寒窯瓦舍,委屈三爺了。”
池鏡笑著搖頭,“你客氣。”一時又抬在那長條凳上坐下,“你讀過書?”
“只讀過幾年。”
“為什麼又不讀了?”
西坡苦笑,“我們這等人家,若不能科考為出頭,長讀下去也沒多大意思。識得幾個字,買賣上不做個睜眼瞎就罷了。”
池鏡握著茶盅卻不吃茶,整個坐在這長條凳上也覺得不舒展,時時把腰桿抻一下,“何不去科考?”
“當今世道,也不是考上了就能出頭的。”
池鏡點頭認同,“是這道理。”
趕上玉走到門前,聽見了幾句,看見他那張淡漠的笑臉,知道他上盡管是認同人家的話,心里頭未必這樣想,多半是事不關己的態度。他這人天冷漠,將來就是做了,也未必是那誠心為平頭百姓做主的父母,他做得再好,也無非是為他個人的政績和名!
在門前稍作遲疑,微笑著捉進去,“聽他說三爺在這里避雨,我特地趕來伺候。三爺是從史家出來?怎的下雨還不套車?”
說到“他”時,西坡已起迎過來,“你怎麼也不打傘?”
“就這麼幾步,懶得費事了。”把兩袖的雨水相互彈彈,走到八仙桌前。
池鏡一只手扶在膝上,向門口半抻起腰背直著他們雙雙走過來,見他兩個很有點親態度,覺得十分礙眼,卻維持著笑臉,“出門時誰知道要下雨,就沒套車。”
玉一看他面前的茶盅還是滿當當的,茶早涼了,他一口沒。旋即嗔怪西坡一眼,“三爺從不吃這些茶,你該早去我。”說著由袖中出紙折的一小包茶來,拆開給兩人看看,“這是人家送我爹的翠芽,比不上三爺常吃的,只好請三爺將就一回。”
語畢走去搬出茶爐子點上,往外頭井里重提了壺水進來,又來收拾桌上的壺和盅。西坡些微仰著面孔睇著笑笑,“你私自拿你的爹的好茶,就不怕他罵?”
玉吐了下舌,扭頭朝窗戶上,“我爹這時又不在家,不知誰家做客去了。我背著我娘拿的。”說著朝池鏡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沒敢跟我娘說三爺在這里,依的子,要知道三爺在這里,忙不贏就要趕來迎待,怕三爺嫌煩。”
那窗戶上糊的桐油紙,微風吹得簌簌的,雨斜打在上面,不辭辛勞地終于將它打了油黃的。外頭雨越下越大,池鏡心想,是走不了,像是給綁在椅上的看客,仿佛家中開筵坐席,一雙眼睛沒放,也只好放到戲臺子上去,就是再心不在焉,耳朵也能聽進去些或癡或怨的唱詞。
他認定玉是特地趕來做戲給他看,無非是和他賭氣,也許說爹娘在給議親的事也是刻意給他知道。
他低著微笑的眉眼,忽然瞅見西坡起,是墻下的水壺燒開了。玉趕上去提,西坡沒讓,說“燙”,自己提到桌上來,支使玉,“去廚房里拿把干凈的壺來。”
池鏡想起頭回和玉在巷里見西坡,他還十分有禮客氣地與玉招呼,那時他老婆還活著。如今死了老婆,待玉的態度也有些變了。
他能猜測玉是刻意做戲給他看,可是西坡也是麼?他是男人他知道,男人最是忘得快,前頭再生死難舍,真到這時候再不舍也能過去,往后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。
趁著玉出去,他不由得問:“夫人亡故,往后令公子由誰帶?”
“眼下暫且是家母帶著。”西坡微笑著坐下來,朝門口斜睇廚房一眼,忽然前言不搭后語,“小兒倒很喜歡,興許日后肯聽管教。”
池鏡一口氣堵上心頭,笑道:“當家的確能干,我們老太太也時常夸。”旋即把角略放下來一些,“如此說來,你們兩個倒是有意了?”
西坡沒明說,但意思卻比他想的還要明確,“多虧貴府照拂,聽回來說起您家老太太待很好,還想著替主張婚事。竟老人家白費心了,改日我一定親去府上給老人家磕頭謝恩。”
原來和玉議親的就是他了,池鏡也沒表現得驚駭,只把一手在膝上撐起腰,“這事可有準了?”
西坡照舊笑著點頭,“才立了訂婚書,眼下正預備著過定禮的事。不過您瞧我們家里,不怕您笑,只好一切從簡,何況我還是孝中,說出去也不大好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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