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池鏡不當回事,他父親的脾氣他還知道些,倘或果然有什麼牽連家中的變故,也不會單遣個管事的來家回話,顯然是沒什麼要,才不怕家中人口驚怪。
果然那老房前腳安了眾人,從老太太屋里出來,后腳便將池鏡請到外書房里,關起門來,還有閑心談論他的婚事,“你的信老爺收到了,我給你捎句話。”
池鏡忙向他作了揖,請他椅上坐,自陪坐下首,聆聽他父親教誨。
老房瞅他兩眼,捋著胡子笑起來,“你怕什麼,老爺一向不大管你的私事,這些年在老爺跟前,你也沒有鬧出什麼混賬事他生氣,他自然也是跟你好商好量。”
池鏡驀地松懈下來,“房叔快別跟我賣關子了,我父親到底怎麼說?”
“老爺說,既然是你自己看中的,他也不好強你的意思,只是你將來不要怨他沒替你細細主張。其實老爺在京原替你相中了一位小姐,是馮老大人家的千金,本來就要寫信回來和老太太商議的,誰知你的信先到了。老爺我問你,你可要好好思量,那可是馮老大人家的孫,馮老大人在朝中勢力也不小,你難道就不想找一位好泰山?”
池鏡忖度片刻,一舒眉頭微笑起來,“我有父親做靠山,何必再尋什麼泰山?父親當年仕為,靠的既不是朝廷蔭封,也不是岳家勢力,全憑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。向來虎父無犬子,我自然不甘靠攀著誰的關系為,倘或如此,求著父親向吏部替我討個差事不就得了,何必還要費心讀書?”
老房聽了,放下茶碗來點頭,“老爺要聽的就是你這話,這些年教導你,也無非是要教導出你一骨氣。老爺常說,就怕你學你大哥二哥,日靠著祖宗的功績在場上混日子,混到
頭也做不什麼大事,于江山社稷也沒什麼好。你既有這雄心,你的婚事他就可以依你,只是那位連家的小姐,要待他回來再細細打聽打聽,不許你急躁,免得惹老太太生氣,一切等他歸家來再說。”
池鏡得了這話,心里的石頭便安安穩穩落下來,立起來又朝老房作揖。
老房也立起來,“得了,我還要去回太太的話。”說著像門上走幾步,又掉過頭來,“我雖不常在南京,可對南京場上也知道一些,從沒聽說過有位姓連的大人。此人居幾品?是在哪個衙門當差?”
原來池鏡那信上寫得模棱兩可,只稱玉是“連家小姐”,別的沒敢細說。給他這一問,池鏡銜著皮子笑了下,“眼下連家職雖不高,不過將來保不齊能高升。”
第59章 永攀登(十三)
二老爺回到南京那日,是池鏡領著車馬往碼頭上去接的。池邑正從船上下來,量很高,眉骨與鼻梁骨也生得高,顯得眼窩愈是深邃,眼皮上有很工整的褶痕,眼珠出奇的亮,向四下游移著,仿佛河上的水,有惝恍之。臉稍微顯得瘦長,皮有點黑和糙,像個本是逍遙的神仙,卻無端含冤被鎮了幾百年,那清臞也顯得滄桑了。
池鏡一看見便迎上前作揖,喊了聲“父親”,又沒有多余的話可說。
他和池邑一向是這樣,兩個人都不多話,他在他面前說過最多的話是背書,他們京城的府邸里,多半時候都是靜悄悄的,那靜像寥無人煙的綠野深林,長久給一片綠森森的冰冷凝視著。
池鏡長大后不免想到,也許是因為了人的緣故。
池邑瞥著他從踏板上走下來,婑惰的眉目微笑著,“你這一年像是又長高了不。”
池鏡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,顯得局促。盧大總管隨即領著一班管事的上前,在棧道上烏泱泱跪一片。
池邑忙彎腰攙他起來,“盧伯這兩年還朗?”
盧大總管一面起,一面眼淚婆娑地道:“小的蒙二老爺惦記,還走得嚼得。只是聽說老爺的子有些不好了?闔家聽見這話,都焦心得不行,這不,出門前,老太太已著人去請了何太醫往家去,等著為老爺瞧病呢。”
焦心也多半是為朝廷的事焦心,唯恐他此遭歸家是因為在朝廷有了什麼變故。池邑心下明白,反剪起一條胳膊輕輕笑了笑,“不過是一點風寒,龍恩浩,恤我多年勞苦,特許我幾個月將養,并沒什麼要。我老房回來傳話時要留心,不要嚇著老太太,沒承想還是驚得闔家擔憂。”
說話便領著眾人往岸上走,“老太太近來可好?”
那船上遞嬗搬抬著東西下來,又是烏泱泱十來個人,都是跟著回來的家奴。池鏡在前頭一并走著,頷首稟道:“還是和從前一樣朗康健,人家都說咱們家老太太是現世的老壽星,必能長命百歲。”
池邑臉上有些復雜的欣和憂慮,“我這次回來,還有一件要事,十二月就是老太太六十五的大壽了,是個整生日,需得大辦才好。”
怕老太太不答應,其實老太太熱鬧,不是整生日也辦。不過一向除了場上的事,他說話老太太總是時而聽時而不聽的,致使他常是惴惴不安。
池鏡道:“大伯也是這樣說。”
池邑便笑起來,仿佛有了同盟,也有了底氣。走到車前,他扭頭睇池鏡,“你跟我乘一輛車,我有話問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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