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太太從榻上起,朝窗戶前那鸚鵡架子走去,玉忙在旁攙扶。春意正濃,盧媽媽的兒子孝敬了一只會聽話銜東西的鸚鵡,老太太拿著食逗它,“是太太問你蘆笙和汪家的親事吧?”
“是。聽太太說,老太太將蘆笙許給了汪家,問我知不知道。”
“早上你走后,我把汪姨媽來商議的。”
玉窺一眼,“老太太又答應了?”
“我先前不答應,是看汪家的門第太低,沒得玷污了咱們家。可后來想想,汪姨媽是親戚,連親戚都嫌,不是咱們讀書人家的品德,所以就答應了。你來,是想將給蘆笙置辦嫁妝的事給你。”
玉心里直犯嘀咕,這事難道不該做娘的親自心?可見是有別的意思。
果然老太太笑了笑,“我看也不要繁瑣,汪家此刻有些艱難,我就沒要他們什麼禮。咱們這頭若弄得大張旗鼓的,反而說咱們他們做婆家的難堪,就清清爽爽的辦吧,只是要抓。”
按說蘆笙的年紀又不大,何至于發急?玉因問:“不知老太太和汪姨媽商議的什麼日子?”
“日子雖還未議定,不過也不遠了,等汪家找好了房子就張羅起來。”
玉辨其意思,好像一刻不肯多留蘆笙在家。暗里忖度了半晌,拿話試探,“老太太說得是,以咱們兩家的門第,怕太隆重了汪家面子上不好看,東西了呢,也不是咱們這等人戶的做派。不如這樣,我前日查檢庫房,見有許多擱著沒用的東西,干脆都清理出來,用好看的匣子箱籠裝了,到時候隨蘆笙一起抬過去。”
老太太正犯愁,又不想太丟臉面,又不愿拿錢出來個野種,倒是玉這個法子好,解了兩難之。
便睞著眼著直笑,“我看你這法子好,正好把庫房清一清,許多使不上的東西堆在那里也是占位置。”
這廂回去,玉又立刻給燕太太了去,儼然是翹首以盼了許久,不等坐下就忙著問:“可是說蘆笙的婚事?”
見玉點頭,燕太太益發疑,“怎麼老太太不我去商議?”
難為還沒看出來,老太太不和商議 ,顯然就是不容半句不肯的話,連求的機會也不給。也不知這兩日如何得罪了老太太,弄得這局面一時一變的。
玉只推說不知道,“興許是老太太得閑下來,又想著替五妹妹的事心了。”
心?要是真心,也就不會將蘆笙許給汪家了。燕太太越想越有些不對,便去和老太太說理。玉想勸不要去,猶豫之下又沒勸,反正是自己要去冷釘子。
于是自己回房來和池鏡說,池鏡一面當閑話聽,一面勾老太太單開給他去辦的金鈴的嫁妝單子,滿滿當當寫了三篇東西,如今才勾去了十幾樣。
他口里嘀咕著,“這兩樣打發人去杭州辦去了,大約夏天能得。這四樣——”
玉劈手了單子,旋坐在那頭,“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話?”
“嗯?”池鏡耳朵里只捕捉到“蘆笙”“汪家”幾個字眼,因而笑道:“聽見了,不就是汪姨媽想求蘆笙,老太太和太太都不肯嚜。”
玉心里翻了個白眼,“你那都是什麼時候的黃歷了?老太太今日又肯了!”
人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,到底是老太太,沒兩天就河東河西地折騰。池鏡也不驚訝,笑著搖頭,“咱們家的事真是比朝廷里的事還要瞬息萬變。那你說說,老太太為什麼又肯了?”
“我要知道就好了。”玉眼睛懷疑地向下斜著,而后湊來,放低了聲音,“不過這事是老太太自己做主的,一點沒和太太商量。可見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,不許太太駁這話。我想,是不是太太這兩天有什麼地方得罪了老太太?自己像是還不知道呢,才剛我回來的時候,正忙著換裳去問老太太。我要是沒猜錯,一定是一鼻子灰回來。”
池鏡見面上有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微笑,知道是燕太太推著平白替汪姨媽他們花費了些銀子的事生氣。他拖過單子來笑,“你吃了太太的啞虧,現下好了,自有老太太給你出氣。”
玉反而不好意思起來,“好像有些幸災樂禍,是吧?”
“是不是也不是你惹的,你有什麼好過不去?”
為他的理解和他獨特的寬容,心滿意足地笑起來。也歪著腦袋跟他看那單子,嫌看不清,便走到他旁來坐著。
池鏡些微驚訝地瞅一眼,看見眼睛亮晶晶的,自然而然地像兩顆寶石呈在他眼下,他旋即笑了,將胳膊抬起來攬住的肩。
單子上有一套吃飯的金,都是雙對的。玉想到將要給蘆笙辦的那份嫁妝,何止相形見絀,簡直云泥之別。老太太明擺著是故意的,這時候燕太太要是還有點眼力,還是不要和老人家講理的好。
偏生燕太太此刻什麼也顧不得,一心只想著替蘆笙討公道。走到老太太屋里來,話未出口,先掉足了一筐眼淚。哭到后來,眼角的余一瞄上去,看見老太太坐在榻上,上始終噙著冰冷的微笑,詭異地沉默著,似乎就等朝死里哭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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