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瞻本想說,易地而他也會有這種擔憂,又怕此話會讓他更生猜疑,遂并未說出口。他說道:“能于波譎云詭的朝局中護一回,我已十分激。”
裴初不言,侍奉上茶來,兩人換了話題,聊了些朝政上的瑣事和建康的風,后來又不知如何聊回了許多年前的事。
那時魏靈帝尚在朝,裴初自膠東袁氏學歸來,迅速在聲名大噪。
“我以為你同我一樣,是世家培養的一傀儡,是推給世人看的門面,直到你了公主府,我才發現并非如此,若是王家落到那個地步,我絕沒有勇氣在世人的指摘中活下去。你所看輕的東西、所看重的東西,似乎都與我們不同,你既非君子,也非小人。”
裴初聞言笑了笑:“那我是什麼人?”
王瞻說:“我不知道。”
裴初自言自語道:“我大概是……求的人。”
那盞掛在顯宮的花燈,最終以怕被雨淋壞的借口收了起來,裴初命人收進了庫深,與謝及音說要親自畫一盞掛上。
他的丹青雖不如王瞻馳名,但功力并不淺,至在謝及音品鑒過的畫作中稱得上數一數二。
謝及音旁觀他在燈紙上畫桃花,問道:“你怕子昂送的花燈淋了雨,難道就不可惜自己的花燈嗎?”
“淋壞了就畫新的,”裴初提筆道,“反正我就在這兒,只要殿下喜歡,夜夜如新也未嘗不可。”
“可是每一幅畫畢竟不同,這副桃花我就很喜歡。”
謝及音過那宣紙仔細端詳,覺得這花枝很像他曾為簪發的那一枝,越看越喜歡,“倒不如掛在廊下,有回廊遮著,也能幾分風雨。”
“你若是喜歡這個……”
裴初自后攬住,側首在耳邊說了句什麼,謝及音的耳朵一紅,像是宣紙上的桃花被風吹起,漸漸暈染上雙頰。
“允我一回,行不行?”裴初在耳邊低聲問。
謝及音并非不心,只是什麼花樣,允了他一回,此后必有第二回第三回。
那憑幾上的云紋已快要被汗淋淋的掌心磨平,金鈴系在腳踝上,也有了繩痕,更別說那金綃帳中數次攀扶的床頭獅雕……
越想心越,謝及音拾起團扇半遮住面,覷他仍要來纏,擱下那畫紙,施施然起走了。
夜時分,畫好的宮燈已掛在了廊下,金綃帳里也點著燈,照出脂瑩如堆,玉白如冰砌。
描眉的螺黛為墨,自yao際探出一支桃枝,上至蝴蝶骨,下至/心。用搗碎的花描桃花灼灼,/瓣簌簌,又以朱砂點蕊,析汗為。
畫好之后,裴初從妝臺上取來銅鏡,照給看。
雖然作畫的過程免不了嬉鬧,但畫這一樹桃花,卻只見風流寫意,不顯毫狎昵態。謝及音很喜歡,對著鏡子照了許久,而后斂朝裴初轉,他在前面也畫一支。
裴初靠在床頭,帳中宮燈照得他眉目如水,緩緩自上淌過。
他手中著螺黛,俯近,低聲在耳邊道:“你這樣遮著我怎麼辦……要把頭發到后面去。”
作畫人的手沿著畫紙一寸寸平、輕,要使它足夠平,才能吸住料。這其中必然夾雜私,有幾回越了界,險些打翻那紅艷的花。
桃花開在金綃帳里,被風一吹,不息。
鬧到夜深,第二天必然醒得晚。幸好裴初念臉皮薄,早已將東西收拾干凈,又親自侍奉更洗漱,未假手于人。
在妝臺為綰發時,見神思懨懨,裴初道:“今日這麼困乏,吃過飯再睡一會兒吧。”
謝及音輕輕搖頭,“召了幾位世家夫人,等會兒要去見見。”
將畫花鈿的朱砂筆拿給他,微微朝他仰面:“想要紅蓮花鈿,能畫麼?”
識玉進來通稟時,裴初正畫完最后一筆,又從妝匣里挑了一支鏤金蓮花釵,推進發間。
“皇后娘娘今日姿容照人,凡事不必委屈自己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趁識玉轉的功夫,謝及音突然仰面親了他一下,將梅子的口脂印在他間。
裴初抿,含笑將目落向一旁。
謝及音今日要見的是城里幾大世家的掌家夫人,這些世家一向關系,當初與陳留蔡氏也往來甚多。蔡氏倒后,他們紛紛落井下石,想要撇清關系。
然而世代姻親、年來節往,這藕斷連的關系是沒那麼容易甩干凈的。
幾位夫人請安畢,謝及音讓識玉將蔡氏嫡蔡錦怡請出來,與各位夫人見禮。
夫人們見了,皆臉微變,恨不能裝作不認識,卻又不得不與禮節周全。謝及音似是沒注意到們的局促,正端著茶盞,以茶湯為鏡,悄悄欣賞畫在額間的紅蓮花鈿。
畫得真,以后要多挑些花樣,日日都畫。
“聽錦怡說,從前幾位夫人與蔡氏多有來往,如今蔡氏落得這個下場,不知各位作何想?”謝及音慢條斯理地問道。
趙夫人笑得有些牽強:“皇后娘娘可能有所誤會,我們與蔡氏只是尋常往來,縱為姻親,也并非同氣相連。蔡氏落得如今下場,乃是違背國法、為禍鄉里之故,與我等實在不相干。”
謝及音朝識玉點點頭,識玉向幾位夫人呈上一張長長的禮單,上面詳細記錄了蔡氏與這幾位世家的利益往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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