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此,請他直接過去雛小院吧。”
管事領命去了,隨侍著宣明珠的崔嬤嬤見殿下神惘惘,似無神,踅為殿下投了條手巾,“今年的秋老虎兒利害,到這時節還輒一汗的,城也不比行宮清涼,殿下接連兩場宴,想必乏累了,待宴散后好生歇一歇吧。”
宣明珠接過手巾,拭了兩下薄汗微淋的頸,搖頭道:“往年多大的宴我沒經辦過,不是這麼個累法。”
默了幾息,眼波如晦,遲聲用詢問的口氣問嬤嬤:“嬤嬤你說……睡夢里總覺著有人在旁瞧著你,可你又看不見那人的臉,也不了,說不出話,這是魘住了還是有個什麼說頭?”
崔嬤嬤聽說得嚇人,立刻聯想到公主上的病,怕有那不干凈的牛頭馬面來勾人魂了,滿臉張地問:
“殿下夢見了什麼,是怎麼樣的?近來上可覺著哪不妥?”
宣明珠先是搖頭,讓嬤嬤不必張,近日倒沒什麼不適的,想來還沒到那個時候。
只不過昨夜在翠微宮做的那場夢……要敘說,又形容不大上來。
左不過是約在一頂重紗疊帳里,呆呆地坐在榻邊,眼睛被布條蒙著,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彈不得,就連半個指頭尖,也是勾不起來。
說約,因夢中眼前的白紗半,可以窺見一點景象。約的紫薰幔帳,約的龍涎水香,約的一個高高的人影,向走來。
近了,帶些哀切地跪在前,淺淺地住一個指頭尖,跟著也不語,也不,半晌,唯覺到咻咻的氣息落在的手背上。
那場景實有些詭異,宣明珠在夢里卻并不覺得害怕,反而覺得此人相,極想過紗布看清他的相貌。
可惜再怎麼樣也看不真切,一急,急中生智,想到這樣的量莫不是言淮吧,堵絮的嚨恍然出一聲“小淮兒”,就醒了過來。
……不會是那種夢吧?
宣明珠心中忽然蹦出此念,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——又是跪又是手的,對方還是個弟弟,想想,也忒不正經了。
可對言淮并無男之意,如何會夢到他呢?
崔嬤嬤還在揪心地等著殿下回答,那嚴肅的神,仿佛下一刻便要出去請靈燒紙做全套法事。
宣明珠說不出口了,“唔”地含糊一聲,低頭去喝消火的花茶。
雛小院。
此日梅長生穿了件緩帶寬袖的織金深青文士袍,緩緩邁進屋子后,帶進一裊輕暖的龍涎香氣。
“爹爹!”
寶甜笑著噠噠噠跑到門口,梅豫和梅珩也在妹妹這里靜候父親到來。
梅長生門點頭,見過三個孩子,便倚進方案邊的壺門椅子里,側,拿右肩頂著椅背。
平素正襟危坐的人,偶然沒正形,卻了浪風調,讓人疑心他慵懶得沒了骨頭。
一張圍桌,父子四人,他瞧著寶折蓮花燈。
梅寶的小腦袋瓜里常常裝些稀奇古怪的念頭,這一回知道父親要來,早早地尋出許多漂亮的琉璃彩紙,想和阿耶一起折些蓮花燈。
等阿耶去外省出任之后,每次想爹爹,就可以去水河里放一盞燈,等全部放完,便到了年關歲尾,爹爹也便該回來了。
寶的小叨咕不停,和爹爹分中秋宮宴上的所見所聞。
梅長生靜靜聽著,那雙潺潺寂靜的雙眼,含蘊出幾分笑意。一氣兒折了兩只燈,他的左手實在抖得不像話,輕嘆一聲,緩著聲氣道:
“爹爹手拙,看著寶折好不好?”
寶盯著那兩只形狀很“別致”的琉璃紙燈,果斷點頭,“好好,爹爹你莫手了,我怕咱家的紙簍要開口罵人哩。”
梅長生薄無聲莞爾。
他手拙,口齒卻無傷,答應了小兒子要為他講書的。那邊小兒晃著腳丫折紙,這邊他便握起書卷與梅珩一篇篇地注講,只是嗓音時而頓滯,須停下來,放下右手里的書,端起茶盞抿口茶,然后繼續教授。
屋里分明不熱,他這樣不出汗的人,額頭不一時竟沁出一層汗珠。
一場下來,梅珩聽得是津津有味,旁聽的梅豫哈欠連連,在父親面前又不敢表,生生憋出了一雙紅潤兔子眼。
梅長生看看銀,是時候了,便撐著椅子的扶手起。
梅豫見狀終于長出一口氣,可聽講枯燥歸枯燥,他一想到父親這就要走了,心底又油然不舍。隨著小書呆起,學他的樣式給父親長揖了一個學士禮。
“照顧好母親和弟弟妹妹。”梅長生溫聲囑咐長子。
梅豫認真點頭。梅長生轉頭,寶還在若無其事地折著花紙,頭也不抬。
梅長生走過去的頭,“寶,爹爹得回汝州去啦。”
小姑娘“嗯”一聲,始終不抬頭。
梅長生心中嘆息一聲,有些費力地彎下腰,眉頭雖輕皺,邊卻是笑著的,附在小姑娘耳邊哄:
“等爹爹回來,便帶寶騎大脖去逛夜市,買許多許多的志異話本,講許多許多故事給你聽,拉不拉勾?”
一滴眼淚終于砸在玻璃紙上,濺開細碎的水花,寶隨即兇狠地抹了把臉,摟住梅長生的脖子含含糊糊撒,“那爹爹得快點回來,不許耍賴,賴皮的話我就不高興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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