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的,梅長生近日為公事忙得腳不沾地,不過便是他在府,也不至于有何不放心。
廳中飄裊著淡淡香,原是那紫檀鏡案上供著花。宣明珠轉眸去,眼一只畫有淵明三徑圖的冰紋束腰花樽,但擇取金白二枝瓶,枝葉清香,疏朗有致。
花樽旁有一只長方木托,放著瓶爐三事,瓶前卻又置一柄玉如意,上頭擺著兩個黃登登的秋柿,不為吃的,是為取個“事事平安”的寓意。
一看這般擺設,便知不是下頭人能有的巧思。梅家夫人的雅趣,清致之外不失一點活潑。
宣明珠微笑落座,“太太不必如此拘謹,不知此日相邀是有何事?”
天家驕,到今天還愿稱自己一聲太太,梅夫人聽了心田酸的,坐在下首聲道:
“說來慚愧,今日請殿下來,是想向殿下致聲歉。”
“道歉?”宣明珠有些意外。
梅夫人疚然道:“殿下明鑒,刑家娘子的事……我是后來才知的,上次上京拜訪貴府,婦人并不知與鶴兒有那般糾葛,令殿下煩惱,實是婦人識人不清,愧對殿下。”
宣明珠乍從口中聽到刑蕓的名字,還茫然了一下,隨后記起這個人來,亦都了過眼云煙,心無甚波瀾。
聽說刑蕓被慎親王妃從牢里接出去后,那位一心補娘家的老娘娘,有意將刑蕓許配給侄兒,刑蕓似乎不肯。
后頭的事,也沒在意了。
原本極芥的一件事,回頭想想,其實也不是那個人有多麼礙眼,而是一段中夾雜了瑕疵,開始時很小,以為無關要,便自欺欺人,覺得尋出個理由便能說服自己。
時過境遷了,免不得向梅夫人安幾語,道是無妨。
這位太太心神又,又弱,宣明珠不好讓心里存下什麼疙瘩,表示自己確實沒放在心上了。
直等到梅夫人眉間的郁淡去,方才辭出。
宣明珠前腳出了門,梅夫人倚在門邊目送,過后急忙招來丫頭問:“尋到你們爺在哪個廠子沒有,怎麼還不見他回來?”
鶴兒的確一早便出門干事去了,可不是個會撒謊的人,今日本也是誠心向公主殿下賠禮的——可架不住鶴兒半道回來不是?
梅夫人盤算著,公主過去探看孩子們還須些時候,能不能趕上,就看那孩子的運道了。
當娘的,也只能幫襯他到這地步了,回頭若是老爺知道,保不齊還要被說上一句心不嫌老。
卻說宣明珠轉過花廳,果然問了三個孩子這會兒在府上何玩,過去探看。
便在這時,從濋西洲那邊走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。
他上前蝦腰見拜:“小人見過大長公主殿下,梅二老爺有事相求殿下,懇請殿下至西園一敘。”
梅穆云?
宣明珠瞥了眼管家恭謹的姿態,回眸了花廳一眼,以梅夫人的品,應不至于為他人搭橋虛哄。不過與梅家二老爺,素無集啊。
當年隨梅鶴庭省親,梅鶴庭曾提起,他們家里數梅二叔的最為骨鯁清介,不好相。
當時覺得他是為長者諱了,在看來,明明是梅老爺看似沒脾氣,實則最不易討好。
宣明珠抬日影兒,尋思一許,扶著侍手臂姑且隨管事去西園。
梅穆云是典型江南儒生的面相,許是為家族勞過甚,看來比梅老爺還年長幾歲,上天然有一讓學見了心的塾師式的威嚴。
他在那水榭亭中,烹茶以待。
宣明珠到后,環顧了一番四周幽致水,點頭稱勝,并不落座,只道:“本宮趕時間,梅二爺有何事,長話短說吧。”
梅穆云是個爽利之人,聞言便也不客套,先是微微頷首,而后開門見山道:
“長生昨日將他三叔緙廠里的人都換了自己的心腹,鬧得雙方顯些械斗一場,長生手下一刀斬了老三任用多年的大查柜的腦袋,此事,殿下可知?”
宣明珠眼皮輕跳,這還真不知道,同時也不明白梅穆云特地找說這件事,所為何意,是覺得梅長生做得過了,要申飭他嗎?
梅二老爺肅容道:“自打長生在醉白樓宴請族老之后,似變了一個人,連日來查政,抄刺史,截商源,聯外姓,手段雷霆狠辣,致使族中各支怨聲載道,他到底是公干,還是回來打冤家呢?
“梅某知道,長生自小是個溫文莊正的孩子,他這樣急于求,必有個緣故。”
宣明珠不知梅穆云到底想說什麼,耐聽著,卻見他忽而對自己深深一揖。
“某懇求公主殿下,放過我們家孩兒,莫要再吊著他,利用他為了施行新政,不惜對家族刀相向。”
宣明珠愕然良久,才笑出一聲,指指自己:“我,吊著他?”
敢這位二老爺說了半天,意思是他家小孩原本很乖,是帶壞了他啊。
梅穆云反問:“如若不然,殿下何以遠遠住在北郊別業,長生又三番五次的夜去?”
三番五次?宣明珠愈發莫名,自打住過去,也只在第一日見過他一面而已啊……不對。
宣明珠驀然擰眉,“你跟蹤他?”
梅二爺斂下眼皮,“是保護他。”
甭管跟蹤還是保護,此人都膽大包天刺探到頭上了,宣明珠火從心起,“本宮早已與他恩怨兩清,你僅憑臆測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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