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慢地,拿一支銀的棹片在裡麵不時輕輕攪,不時新增一些花瓣,每一分每一寸,都拿得恰到好.

香味一陣一陣的撲鼻而來,嶽鵬舉長長吸一口氣：“嗬嗬,真香啊……”

嫣然一笑,依舊在一邊準備一些東西,一些下酒的小菜.一碟蠶豆,一疊煙熏筍子,一疊豆乾,然後是過年軍營裡宰殺的豬和牛羊的下腳料,花溶從廚房裡取來切片的兩小碟鹵,又親自在火爐上煮了一個豬腳,湯咕嚕咕嚕地,放了一些野生的苜蓿,然後,是一大盆的粟米飯.

嶽鵬舉幫著打下手,這些年在軍中,他從來不曾做過這樣的活計,此時,覺得分外的新奇,彷彿這樣的事,有無窮無盡的樂趣.

終於,飯菜上桌,熱騰騰的；酒也滾燙,倒在一套土碗裡,滿滿的,一人一大碗.

花溶捧著碗,手心裡傳來滾燙；嶽鵬舉也捧著碗,心也是滾燙的.

二人相向對坐,互一眼,滿懷喜悅,這也是二人第一次一起過年.世紛紜,人不如狗,相聚無多,長期離散,能有今天,真是極其不容易.

花溶喝一口酒,不自,一滴眼淚掉了下來.

嶽鵬舉放下酒碗,坐在邊,輕輕摟著的肩頭：“十七姐,怎麼啦？”說完這話,又覺得好笑,總覺得“十七姐”著那麼別扭,還是按照老習慣,順溜地：“姐姐,怎麼啦？”

他手替掉眼淚,這時,卻笑起來,那麼開心的,“鵬舉,我是開心,許多年了,從來沒有人這樣陪著我過年.”

“我們是夫妻了,以後的每一年,我自然都陪著你.”

“嗯.”

這一頓年飯,快吃到了黃昏,兩人都醉醺醺的,麵帶桃花.

嶽鵬舉笑嘻嘻地站起來,去拉的手：“我們去花園走走.”

“嗯”.

一出門,冷風吹在麵上,嶽鵬舉趕解開上的大裘,將擁在懷裡.雪後的花園,因為主人逃亡多時,沒有毫的修葺整理,植七八糟地自生自滅,一叢一叢的冬青頂上全是積雪,一些枯黃的野草伏在地上,冬靴一踩上去,有輕微的奇怪的吱吱嘎嘎.

前麵兩排玉蘭樹,盛開著潔白的花朵,雖然滿天的積雪,但花朵和積雪的區別卻那麼巨大,絕不會讓人分辨不清.

前後都是巨大的樹木,上麵零星地掛著一些軍中眷自製的紅燈籠,在荒蕪中,出熱烈的喜慶氣氛.

二人醉醺醺地依偎著往前走.前麵積雪太厚,靴子都深深地陷進去.

花溶個子小,靴子踩下去,人都差點陷進去一小截,嶽鵬舉趕拉住,二人哈哈大笑,他一興起,蹲在麵前：“我揹你……”

高興地伏在他的背上,抱住他的脖子,嶽鵬舉站起,這時,花溶四下一,隻覺得視野立刻開闊起來.

可惜,天已經黃昏,也不知是不是花了眼睛,忽然發現前麵的路上,一個高大的人影,穿著厚厚的皮裘,一步一步地往前走.

那是通往外界的路,是離開此地的路.

他走得很慢,手裡彷彿提著一個巨大的酒壺,邊走邊喝,步履也有些踉蹌,彷彿快喝醉一般.

那麼悉的影,是烙印在心,永遠也不會忘的影,那是時代的夢魘,也是自己生命中最深重的恩.他的壞他的好,彷彿心口永遠的記號,每每想起,也不知道是喜是悲,是怨是恨……

秦大王！

是秦大王！

幾乎要驚出聲.

在嶽鵬舉背上,不由自主直起一下子,可是,那高大的背影不見了.也不知是黑夜的降臨還是眼睛看花了,用手背眼睛,再看,怎麼也看不見人影了.

此時,夜已經籠罩了大地,籠罩了這一片白雪皚皚的世界,遠遠看去,四週一片模糊,哪裡有什麼人影？

默默地想,秦大王早已回了海島,這一路並未追來,怎會是他？

不會是他的！

一定不會是他！

這樣的時刻,他應該在海島上,摟著許多人,大碗喝酒大塊吃,快活地過他海盜的日子.

怎會是他呢？

怎會是他不遠千裡,孤零零的一個人這樣走在雪地上？

不會是他！

絕不會是他！

悲哀,恐懼,心碎而又淒楚,畢竟是生死與共過的人,畢竟是待自己那般好過的男人,心裡無比惆悵,隻想,千萬不要是他,不希他在這樣的年夜,一個人走在雪地上……

眼淚彷彿要掉下來,又出手背用力地,得眼睛無比苦,生生地將那滴淚水了回去.

“鵬舉,我們回去吧.”

“好的,外麵冷,我們早點回去歇著.”

嶽鵬舉並不知道這一瞬間的“錯覺”,心裡微醺,興高采烈的背著轉就往回走,再過幾個轉角,就會“回家”,回到二人的新房了.

屋子裡早已收拾乾凈,空出的案幾上,了幾枝嶽鵬舉從窗外的花園裡折下來的雪地白玉蘭,花瓣中著淡淡的紅,紫小點,看起來分外明.

蠟燭點燃,一束素香在屋子裡裊裊地飄散.

一張紙鋪在案幾上,嶽鵬舉提筆,在上麵作畫,花溶坐在一邊,替他磨墨.他畫幾筆,不時又抬頭看一眼.

每看一眼,便不自地微笑.

花溶見他許久才畫出一個糙的廓,而且,隻有眼睛,畫得那麼生,真是明皎潔.嘖嘖地：“鵬舉,就這樣已經很好啦.”

“不行,我這次得畫完,一定要畫得非常漂亮.”

嫣然著,也不再阻止他,依舊在一邊替他磨墨,砌熱茶.這時的嶽鵬舉,神一如居家的男人,再也不是戎馬倥傯的肅穆,多好啊,不要他是英雄,隻希翼天長地久這般的瑣碎.

宋金和議的氣氛越來越濃,這也給剛剛從風雨飄搖的逃亡中站穩腳跟的小朝廷打了一支穩定劑,杭州行宮,度過了一個極其熱鬧的新年.

這一日,宮裡宴請金國使者.酒足飯飽之餘,金使醉眼朦朧地拍著口對康公公道：“趙家天子,念念不忘的是韋賢妃的回歸,要賢妃回歸又有何難？隻要宋國派出使者議和……”

談笑一番,金使離去,康公公趕稟報家.

趙德基坐在書房裡,向著溫暖的火爐,手裡拿著一支筆.人非草木,這樣的時刻,更想起自己的母親,也不知在異國,究竟遭著什麼非人的折磨.

康公公躬著子：“老奴多次試探金人口吻,他們是肯放回太後的……”

趙德基心心念唸的,也就是生母一人而已.這次和金國的議和非同小可,幾名宰輔商議得出的結果,是要高規格對待,目前,已經派出了以副丞相為首的議和使團,元宵節之後,就會出發.

可是,終究覺得不放心,尤其是金兀曾經宣揚過的生母的“春宮圖”,隻怕此次前去,金人還會大做文章.要如何能令太後完整回歸,又不遭天下臣民對其清白和節的質疑,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.

又因為是跟太後接,使節的員團裡,最好能有子.如此,前去的非得是一個明能乾,善於保,自己又完全信得過的子.可是,宮裡宮外,又去哪裡尋找這樣一個足以擔當大任的子？

康公公小聲道：“家,老奴倒有一個人選……”

“誰？”

“花溶！”

趙德基沉半晌,他並非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,可是,花溶才從海上回來,經歷了茫茫的逃亡,子也不太好,而且剛剛新婚,樂意去麼？

康公公見他不語,低聲道：“家,花溶明仔細,而且對家忠心耿耿,又會真語,如果由前去,真是再恰當不過了……”

花溶的品質和行事的風格,趙德基自然都絕對信得過,可是他還是十分猶豫：“一個子,終是不便,而且也不知願不願意和嶽鵬舉分別……”

“家多慮了,花溶機警聰明,再說,這一次是副丞相帶隊,議和的規格很高,不至於有什麼危險.再說,太後……”

他沒有繼續說下去,趙德基心知肚明,太後在金國的日子一定不好過,如果真把那些醜事傳揚出去,後果不堪設想.

“好,朕再想想.”

夜.

昔日的杭州,今日的臨安.

金軍南下,淮揚止步,尚未肆到杭州,所以儲存了南朝的這一方金繁華地.

金軍北撤後,和談氣氛濃鬱,加之新年剛過,眾人忙著迎接元宵佳節,大街小巷,張燈結彩,連空氣都不再寒冷,飄滿了節日的酒佳肴的香味.

在一家院的包房裡,老鴇老遠就熱地迎出來：“各位大爺,請進,我們這裡有真個臨安城最好的姑娘……”

花枝招展地揮舞著帕子,驀地發現自己尚未到達那個高大男子的口,強烈的迫令不自地後退一步.

“把二樓全部給老子包下來……”

“喲,大爺,您需要這麼多姑娘麼？”

老鴇小心翼翼地討好著,又看看他邊剛好八名壯的大漢,暗地裡猜測,這夥人包下這麼一層樓乾什麼？

“老子不要人,來睡覺.”

“不要人,那您去客棧啊……”

“媽的,是不是想死……”

一名隨從重重地拍出幾錠金子.此時,宋金議和,民間經過番的搜刮,已經很有金銀隨意出手,老鴇見到這幾錠黃澄澄的金子,眼睛都綠了,趕道：“歡迎,歡迎,快,姑娘們,出來伺候著……好酒好菜上來……”

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子風一般扭著子出來：“大爺……”

“大爺,快快請進……”

“大爺,您想聽什麼曲子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聲魅語裡,秦大王咚咚地踩著樓梯,上了二樓的一個雅間；在他後,是一眾海盜的歡呼聲,他們長途奔波日久,早已需要徹底的放鬆,所以,來院自然是男人娛樂的最好的地方.

兩個看他獨自一人上樓,聲道：“那位大爺留步……”

一名海盜“噓”一聲製止了：“你當心你的小命,不要多管閑事……”

扭著腰肢啐一口.

門關上,關住了樓下的熙來攘往,承歡笑語.

桌上擺了一桌酒菜,四涼四熱,一壺燙酒.

酒愁腸,火辣辣的,彷彿四肢百骸都覺出一種極大的痛苦.

“媽的,這酒怎麼是酸的？”

他狠狠地將酒壺摔在地上,再吃一口菜,但覺菜也是苦的,一切都是苦的.

他一揮手,狠狠地將一桌酒菜全部掃落地下.

外麵伺候著的兩名小廝,聽著金主發怒,也不敢聲張,隻在門口,又不敢敲門進來打掃.

這時,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,隻見老鴇親自帶著一個男人上來,男人麵白,無髭須,邊跟著兩名青隨從,正是宮的大太監康公公.老鴇知他的份,態度恭敬得不像樣子.

老鴇一見小廝,立刻道：“秦大爺呢？你們怎麼不好好伺候秦大爺？”

二人不敢做聲,隻朝裡麵呶呶.

老鴇低喝一聲：“沒用的東西,滾一邊去.”

兩名小廝退在一邊,老鴇敲門,嗲聲嗲氣：“大爺,有客人來訪……”

“進來.”

門一開,康公公進去,但見滿屋子的狼藉,驚訝道：“秦大王……”他見秦大王依舊滿臉的怒意,立刻一招手,兩名小廝上前,將地上的殘渣打掃乾凈,然後飛快地退了出去.

老鴇討好道：“要不要再備酒菜？”

“不用,不你,就不許再進來.”

“是.”

老鴇帶了眾人出去,門口隻守著康公公帶來的兩名青隨從.

一夜新娘

一夜新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