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01章萬古同悲

對於擎翱那狂妄的發言，滄南不可否置地微微頷首道：「如此戰倒是比你前些時刻種種行徑要來得可靠一些。」

擎翱滿臉微笑，朝著滄南深深一禮，道：「古往今來，還從未見過誰如娘娘這般，直視屠殺自己族人的心境，正視自己死亡的現實，我實在無法理解您到底懷有怎麼樣的信念，才能在這個罪惡的世界里維持這樣絕對天平般的穩定。

在下收回前言，這聖人之名，六界眾生，唯有您一人擔得此名。」

滄南看著擎翱眼底不加以掩飾的笑意，忽然輕笑一聲，淡道：「不恨吾了？」

「恨。」擎翱直起子，那雙漆黑殘暴麻木的眼睛里，卻又著一種詭異的平靜。

「當年我敗名裂，弒父殺兄，淪為邪神信徒，當我知曉娘娘你有封印邪神之力時，因那遷怒之恨，的確恨你骨，我復仇，在重得軀之時，迫不及待的想要設法混這昆崙山中來，拆你之骨，啖你之！」

他緩緩揚起頭來，看著這煢煢天幕，那雙漆黑的眼瞳裡間的汪瀾彷彿在這一刻都將給盪出。

「可是啊娘娘……」擎翱長長嘆息一聲，道：「邪神的絕腐蝕的是我的心，並未啄去我的眼，我不瞎，山中數十萬年，即便我看不您，卻也明白，我劫難，與你無關。」

「見過了您這樣的人，萬眾生或許不會喜歡，但也無人對您，真正恨得起來。」

「自我拜山門的那一日，見到娘娘真人的那一刻起，我對娘娘便再無怨恨之心。」

對於滄南，他難生恨。

只是他恨天道不公，命運不公。

他捨而死，就大義，可大義卻棄他於微塵之中。

他應世界希而投於黑暗之中，英雄。

最後卻滿罪孽萬劫不復收場，天下蒼生太大太廣太虛，他恨萬世界，可真正追溯源頭，卻又不知恨誰而起。

做為神主傲青，他不想這般滿狼藉的結局收場，就必須抓住點什麼。

輕水垂首咳出腔里的淤，扶著池艱難起，目銳利地看向擎翱，「既然如此，你又為何在山中布此死局這麼多年！」

擎翱理所應當道：「輕水這話說得，好似本道不在山中布局，娘娘劫期就不會臨而至一般。」

淡淡一番話，堵得啞口無言。

擎翱對上輕水憤怒的視線，淡淡一笑，道：「在這個世間，娘娘不存在任何敵手，娘娘唯一的敵人，是與這天道抗衡而逆天改命，而我等人，卻也不過是天道註定裡布置在娘娘面前的阻攔者罷了。」

擎翱展開手臂，面上笑容愈發恣意森，亦是張狂「既然命運有所安排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，那就來吧。」

「你說得對。」滄南展開手掌，穿虛空，自風飛渡里取來輕水失的那枚妖元，隨手之間拋給了輕水。

滿目風輕雲淡，看向擎翱，淡淡道：「今日結局，無非你死我亡，二者兼備罷了。」

滄南神平靜，但殺意已起。

生死已定局，以不多做他想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，並不厭惡擎翱這樣的人。

但也知曉，命運既定之下，若是放任擎翱繼續下去，歸之後，他必大開殺戮，屠盡崑崙人間，天界三十六天宮。

雖說死後後事與再無干係，大可兩眼一閉，與世長訣。

只是既然如今還活著，總得將自己手頭上的工作盡心盡責的做完了才是。

隨著滄南起勢之間，整個崑崙後土大地自發地起來。

烽臺前的夜忽然變得遠淡起來，滄南一襲染的青在風雪裡輕輕飄拂，束著青秀髮的玉冕泛起了神聖的輝，在雪里格外醒目。

半染聖人軀，威卻是直心靈。

這一瞬間，十萬群山皆矮下了軀，只一人高大。

在擎翱的目注視之下，滄南抬起那隻沾染斑駁跡卻不失麗好看的右手，向了夜空之中虛虛一握。

天上銀河乍現宙宇，星河漫灑銀河碧，蒼穹人間皆映輝。

孤影獨立崑崙，萬里蛟龍化銀川。

自萬里銀河夜里，出一柄銀芒浩靄的劍，劍氣匯淬天輝，古意盎然，劍鳴之音如若鴻鳴九皋，聲聞九天，翔於雲表。

劍出之瞬，整個十萬大山都被淬染了金，九重雲端，天普照，劍氣繚繞，其間有鯤鯨騰雲駕霧，矯然下覽，如悲如鳴之音繁複滄古，氣吞環宇。

擎翱抬首天，只見滄南一劍未出，不過自天取劍，便讓他封界萬劍自崩兵解，稀碎的金劍意零零灑灑而落。

不知從何方起，吹來人間天宮的風。

他驚嘆：「原來娘娘你不是沒有斬我劍封之力。」

滄南橫劍搭放於大袖之上，勿需拭，也能夠見那劍上鋒然。

平靜道：「擅自取以源，本就非吾之意，不過崑崙妖仙一族，吾萬載香火庇護，縱然青玄如此做為有過，可追溯本，取為吾用，亦可不虧不欠，可人間的妖族，苦顛沛流離之劫，萬族屠宰獵捕之痛，從未過吾一日庇護，若為劫期而獵捕凡妖，這並不合理。」擎翱欽佩道：「娘娘大義。」

「吾這是在講道理。」滄南垂眸一劍揮出，揮劍作標準簡單，世間任何一名合格的劍客都能夠揮出這樣最基本的劍招。

可與這世間任何一名絕世的劍客都不一樣，這一劍，卻是揮出了盤古初開、大辟龍門六合之勢。

劍出那一刻，擎翱心臟早已麻木一片，竟是在這世間不到了任何劍意的存在。

自年十分，以劍名，視自劍引以為傲的他，在這一瞬間，卻是彷彿忘記了『劍』。

他於茫茫大雪之中轉，於這不可名狀的一劍里，彷彿看到了眾生煞煞，諸般苦相。

而這一劍，卻是化煞斬相，超出了囚籠之外。

他的視角忽發生微妙變化，看到了自己的里，一魄被那一劍斬離出，隨即如風雪般湮滅。

擎翱心中一空，彷彿失去了什麼，又好似放下了什麼，都彷彿變得輕盈了起來。

他茫然看著魄影如風雪散去的那一抹殘痕后，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路。

縱然長路漆黑，不見長夜天，可他曾親手斬斷自己的六親五緣之路，後早已無路。

又是何時，多出了這樣一條不知通往何的路。

冷汗，在一瞬間里，湧向全。

他大汗淋漓的立在風雪裡，垂於一側的手正自失魂落魄地握著一桿拂塵，雪白的拂塵如遲暮的蒼在風中輕輕飄著。

而滄南，亦是立在風雪裡，平靜注視。

擎翱嚨乾滾了一下，看著風雪之中那張聖潔而又麗的面龐，艱難啟音說道：「此劍何名？」

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後，他修了兩世的劍。

他自詡劍道魁首，劍法天才。

可他兩世生死茫茫，從未見過這樣的劍。

滄南背後映著月，依舊是素凈得一塵不染的謫仙模樣，可這一劍斬出，卻是讓好似一雪林，不經意間染梅香般，沾染了幾分紅塵的氣息。

隨手挽了個劍花，淡煙流水的眸子抬都未抬，薄輕啟道：「此劍名為，萬古同悲。」

擎翱扯了扯角，似哭又似在笑，又好似在悟著什麼，喃喃道：「好一個萬古同悲，倒是沒有想到，娘娘竟也會修劍道。」

滄南看似在以劍引導著他的心境，可那漫不經心的意味，卻又好似對這世間萬皆不上心，宛若訴說無關要的故事般抬眸一笑，淡道：

「說來有趣，這是吾在這世間親手鍛造出來的第二把劍，在此劍前頭，它可是還有一位劍長阿兄，想來也是憾的。」

擎翱觀察力驚人。

聽得此言，如何還不明白，眼前這位聖人娘娘從未修過某一道，劍道也好，妖仙之道也罷。

大道三千，眾生自取一道，便可於此路之上，行走一生。

可是於而言，足下行路，每行一步，各有不同，這才有了世間三千大道。

無需刻意鑽研修行哪一道，因為對於而言，反涉獵之道，必巔峰。

他終其一生，累計兩世，苦悟劍意，卻都不及簡簡單單揮出來的一劍道蘊至深。

擎翱額苦笑，肩膀輕，「殺我之前，還要斬我心籠，娘娘何至於此，我無心泅渡彼岸，您倒不如……省些功夫，畢竟，您的，已將極限，又何必為自己找沒必要的不痛快。」

滄南並不在意，手指輕輕拭長劍，清越的嗓音悠然：「吾殺人，興緻不同，方式自然也就不同，雖說麻煩了些，神主還請多擔待則個？」

擎翱攤掌道：「娘娘此言，當真覺得本道毫無還擊能力不？」

滄南提了提手中劍，挑眉反問道：「你覺得呢。」

擎翱一時悚然，他警惕後退一步，拱手道：「自是沒有的，娘娘果真不愧是娘娘，瀕死亡滅之，實力萬不存一，竟還是能夠讓人如此無從招架，若非我此刻是為天道棋子，娘娘劫期中的一劫，想來也覺得無法將娘娘到如此程度吧？」

滄南道：「何必如此妄自菲薄，你實力不容小覷，只是你有意保存實力，無非是明白吾歸死去之後，你若想撞毀三十六天宮，必然要與整個仙界為敵，山中仙客，山外域仙，你皆要花心力對付，你不是沒有與吾抗衡之力，而是在試圖打算以最小的力來殺死吾罷了。」

「畢竟吾……此刻可是在全力以赴的抵抗天命啊。」

擎翱神古怪地看著閑庭信步般的滄南：「娘娘確定這是在全力以赴？」

滄南態度散漫道：「吾當真全力以赴了。」

擎翱收起臉上神，忽然大笑起來：「只可惜，這一次，天道似乎難得眷顧了我一回，娘娘，您沒有時間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