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氏本來靜靜吃著飯,頭都沒抬,但聽著胡安和那面不改的一通自吹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阿梨咬著筷尖,也無聲地樂。
薛延喝得有點多,一雙眼又黑又亮,他看著阿梨歡快樣子,心里高興,耳垂,低聲道,“咱吃飯,不理他。”
胡安和叼著半個鴨掌,有些不樂意,敲敲桌子道,“怎麼著,瞧不起我是不是?待會兒,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興酣落筆搖五岳,詩笑傲凌滄洲。”
薛延彎,側臉著阿梨面頰蹭蹭,笑著說,“嘖,你看他那個傻樣兒……”
一頓飯很快吃完,阿梨將碗筷都撤下去,又將筆墨紙硯給擺好,等著胡安和落筆搖五岳。沒在屋里陪著,把茶水備好后便就跟著馮氏到了屋里,剝剝瓜子說些話兒。
胡安和是個講究人,到廚房里將手仔細洗了好幾遍才進屋,薛延難得耐心,搬了把凳子到桌邊,安靜看著。
十歲就考中秀才的人果真是了不起,落筆都不用深思,沒多一會功夫便就洋洋灑灑寫了幾大頁的紙。薛延拿起看了看,句句指責控訴,如泣如訴,簡直人肺腑,活就是一個深閨怨婦。
他沒掃幾眼,“嘶”了聲將紙放下,起了一胳膊的皮疙瘩。
胡安和說,“墨干了嗎,你就。”他撇撇,把寫好的紙落一摞在一邊放好,“不許。”
薛延玩味看了他一眼,在心里想著,拿起筆之后,胡安和的氣質都變了,竟敢用這樣語氣與他說話。
胡安和不知道薛延在想什麼,他按筆在硯臺里蘸了一飽墨,忽而嘆了口氣,“其實我覺得,韋姑娘也可憐的。你看現在威風凜凜樣子,但到底是了傷的,新婚夜與夫家鬧翻,幾百里路獨自趕回來,說起來多凄慘啊。而且就算這婚和離了,也難再嫁了,這麼一想,當初與我那樣張牙舞爪,倒也可以原諒。”
薛延捻了捻手指,垂眼說,“你還是先擔憂下你自己吧,咸吃蘿卜淡心。”
胡安和擰眉看他一眼,“韋姑娘招你惹你了,你怎麼對怨氣那麼大。”說完,他也不等薛延回答,自顧自又嘆了口氣,道,“我能怎麼辦,我也很絕啊,我和江翠蓉是父母之命,妁之言,正兒八經請的婚書,我倒是想和人家說我到現在連新娘子面都沒見上,可有誰信呢。律令規定,和離與休妻都要方簽字畫押,若是方不肯,就要將書信呈府,兩年后婚約方可解除。”
胡安和本來就是個磨磨唧唧的人,喝了些酒后,更加能叨叨,再看著韋翠娘那方和離書,他也有些景生,“三六聘,明正娶,好端端的婚事,就這樣了鬧劇,多讓人難呢……”胡安和說了半天,但一句等不著薛延的回應,連句訓斥的“閉”都沒有,他有些納悶,轉頭去找他,“你怎麼不說話?”
薛延半晌沒抬頭,胡安和有些慌,走過去拍拍他肩膀,“老薛,你怎麼了,你可別嚇我?”
“三六聘,明正娶……”薛延又緩緩重復了遍,忽而抬手拍了自己腦門一掌,低罵了句什麼,將胡安和嚇得一蹦。胡安和驚疑不定,手在薛延眼前晃了晃,“老薛,你說什麼呢?”
“沒你事。”薛延,不耐煩道,“寫完沒有,寫完趕滾!”
胡安和被他的喜怒無常給唬住,他也不敢多待,撂下筆就溜了,臨出門前不忘回頭道,“明日給韋姑娘送過去,別忘了!”他站在門口,看著薛延十指進發里,一副郁郁模樣,也不知他將剛才那話聽進去多。胡安和管不了那麼多了,去跟馮氏與阿梨打了個招呼,小跑著回了家。
屋里暖意融融,充斥著墨香和酒味,薛延閉著眼,滿腦子都是胡安和的那句“三六聘,明正娶”。
他這才想起來,在一起快要一年,風雨相伴,但他卻連個像樣的親禮都沒給阿梨。
薛延覺得,自己就是個混蛋,總想著要將所有最好的都捧給,但到頭來,卻讓了這樣大的委屈。
薛延不知道阿梨有沒有在背后想過這件事,在意不在意,反正他是在意得快要死了。
阿梨病前,他每日不問家事,游手好閑,甚至沒和好好說過多話。阿梨病后,他又忙著東奔西走,了該給關懷,現在想想,他甚至連阿梨的父母姓甚名誰都不清楚,遑論去墳前拜問,承諾。
薛延想,若是以后他有了兒,兒被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就這樣拐走了,還無名無分那麼久,他就算是死了,也得提著刀從墳里爬起來,砍到那個狗婿的門前。
阿梨推門進來的時候,薛延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,像是塊僵的石頭。
覺著奇怪,輕輕喚了句“薛延”,但他沒理。阿梨蹙眉,悄聲過去蹲在他面前,手指覆上他額頭,擔憂問,“酒喝多了頭疼?”
薛延搖頭,手攥著的腕子放到下,輕吻了下。
阿梨放下心,笑著嗔怪道,“好端端的,你在這里坐著干什麼,也不嫌冷。”拈著薛延的裳嗅了嗅,嘆氣說,“你這是喝了多酒,味道那麼大。廚房里還有熱水,我待會給你打些來,你洗洗再睡,要不然等明日一早,怕是都要臭了。”
薛延還是搖頭,但腦袋垂著,不肯看。
阿梨咬著,終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,拍拍他的手背,輕聲問,“薛延,你怎麼了吶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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