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詞,是可以文生義的。
比如“展銷”。
姚慶聽著程靈說話,總覺得自己模模湖湖地像是領悟到了什麽,恍然間像是有一片無限廣闊的新世界在前方徐徐展開,向他招搖。
姚慶心之極,偏偏那新世界又好似那如花人一般,隔在雲端,他明明覷到一些真意了,可歎又並不能真正的十分明白。
真是、真是……
姚慶期盼著程靈能再深地解釋解釋,程靈卻又偏偏不說了。
隻道:“姚典簿,回到縣衙以後,公文該怎樣寫,你明白麽”
姚慶“啊”一聲道:“下,下明白。”
離開曉樹村的時候,程靈以雍州“商人”的份,當著村民們的面,將徐二家剩余的山藥蛋收走了大半。
這個舉無疑是極大地激發了村民們對山藥的熱,大家頓時紛紛堅定了要好好侍弄山藥的念頭。
徐娘子家的孬娃兒對程靈的離開非常不舍,當程靈一行走到村頭時,孬娃兒忽然捧著一個竹編的小魚簍跑到程靈面前。
“神、神仙哥哥!”他怯生生又脆生生地喊。
關於這個稱呼,程靈其實糾正過他幾次。但孩子往往有孩子的固執,孬娃兒每次都是應得很好,但等到喚人的時候,他卻還是控制不住,不自覺的就會對著程靈喊出“神仙哥哥”這四個字。
大概在孩子的心裡,程靈永遠都會是那個從天而降,救他於生死之間的神靈年——
如果不是神仙,世上怎麽會有人,既有如此俊,又有如此本事呢
算了,解釋不清,程靈後來索也就懶得說了。
反正等孩子長大以後,自然就會知道,這世上並沒有神仙,也只是凡人。
不過,此時此刻,當孬娃兒舉著小魚簍,並說:“神仙哥哥,這是我在河裡撈的小魚蝦,都烘幹了,烤得脆脆的,裝在簍子裡。簍子也洗乾淨了的……你、你帶著路上吃。”
這一番話聽在程靈耳中時,程靈的心頭還是有了一種微小而又和暖的湧。
正要手去接那小魚簍,不料徐娘子突然衝出來,竟是面紅耳赤,滿臉慚。
徐娘子著掌就往孬娃兒頭上拍去,一邊責怪:“死孩子,像什麽話!程郎君那是什麽人吃你這破魚爛蝦還不快收回去!”
一邊又惶恐之極,連忙向程靈解釋:“程郎君勿怪,小婦人……我、我……唉,都是孩子不懂事,這些醃臢,不敢汙郎君的眼。”
說著,一把就要將孬娃兒手上的魚簍子奪走!
居然是真的覺得孬娃兒送魚蝦的舉是在侮辱程靈,於是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,想要挽救孩子的這種冒失。
程靈一時都愣了一下,直到徐娘子的手落在了魚簍上,直到孬娃兒含淚喊起來:“不、不是的,阿娘,小魚烘幹了好吃,不是臭魚……”
大人與小孩角力了起來,程靈便在此時探出手。
輕輕使了個巧勁,取走了正在被母子二人爭奪的小魚簍。
徐娘子惶恐又焦急地喊:“程郎君……哎喲!”
魚簍驟然被奪走的慣使得徐娘子頓時踉蹌著後退了兩步,而同樣站立不穩的孬娃兒卻被程靈揪著小領子扶住了。
程靈沒有理會徐娘子,只是一手拿著魚簍,另一手按在孬娃兒肩頭,並彎下腰與孩子目平視,道:“這種烘乾的小魚小蝦,是你們平常的零是不是”
孬娃兒眼裡還含著淚花,臉上還掛著委屈,但被程靈這一問,他又連忙打起神,說:“是,好吃的,不臭哩。”
程靈微笑道:“是,的確不臭,隔著魚簍子,我都聞到香味啦。謝謝你的禮,我很喜歡。”
孬娃兒的眼睛就亮了起來,像是春天裡的兩朵小野花,迎著風,即便那麽瘦悄悄的,卻又那麽頑強。
程靈親自提著魚簍子,又從側挎包裡取出了一本小小的書冊。
說是書冊,這小冊子其實只有常規書冊的一半大小。
這是程靈的隨筆本,記錄著這一段時間探訪鄉間的農事心得。
主要容一方面是農時與天時之間的關系,一方面則是一些卓有經驗的農事技巧。
這些技巧多半是請教鄉間老農而得來,也有一些是程靈的歸納總結。
這個冊子看起來價值不大,但實際上它的價值無法估量。
當程靈要將這個冊子當做魚蝦回禮,回贈給孬娃兒時,的邊,楊林首先就驚聲道:“師傅,不可!這個東西,您、您不是要帶回去,編寫書的嗎”
是的,早在下鄉的這一路,程靈一邊走訪,一邊記錄時,邊的弟子們就明白了,程靈原來竟有著書之念。
雖然要編寫的只是農書,這在儒學治國的當代,似乎並非主流。但著書立說,終究意義非凡。
程靈如果能夠在任上將一部足夠有代表的農書完,今後的道路,不說完全坦途,也必定不再是尋常人能夠撼的了。
楊林張得不行,程靈卻道:“無妨,冊子中所記錄的一切,我都記於心,絕不會忘,回去再寫一遍就是。”
“可是,可是這是師傅您著書的初本啊!”楊林急忙說完,又連忙去翻他們的行李擔子。
他飛快從行李擔子中翻出一本千字文, 甚至都顧不上師徒尊卑了,隻趕就將這本千字文往程靈手上塞。
“師傅,您要贈回禮,這本千字文倒是更適合徐小郎君。”
孬娃兒也姓徐,至於他娘被稱為徐娘子,那只是因為嫁人以後大家都忘了的本姓,徐娘子了習慣,原本什麽倒是沒人知道了。
孬娃兒愣愣地看著程靈,程靈接了那本千字文,沉片刻將自己的隨筆本收回挎包,然後將千字文遞給孬娃兒。
手輕孩子頭頂,道:“徐小郎君,你的心意我收下了,這本千字文便是回禮。希冀你有朝一日,識文斷字,同風而起。”
孬娃兒懵懵懂懂地收了書本,鬢邊凌的碎發被程靈順。
一顆種子種下,期待終有一日,他經雨澆灌,長為蒼翠大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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