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9章巨鹿戰鄴（五）

若要問他們的原先上那一套造價不菲的夾絮袍與惡金盔甲去哪裡了？

那隻能憤恨含淚言——被那窮瘋了的鄴賊給竊取了去！

就在晌午時分，那鄴軍一個個勢洶險掀蓋舉，迫著他們將上的防護盡數了下來，再由他等用吊籃從底下帶走了。

他們並不知道鄴軍意何為，只當是鄴軍自己造不出好的東西來，便眼饞起他們上的裝備，簡直就是不要臉至極。

如今他們再次將頭頂的擋風避雨的掩護盡數掀開，逐漸變大的瓢潑雨水打在他們的頭頂、上，一個個不多時便淋了個落湯，從頭到腳。

當然，與此時這種狼狽相比，他們更難的是冷。

本來坑下就是泥的涼與的冰，再上雨水的雪上加霜，他們上連一點餘溫都保存不下，更何況一天一夜未來有滴水滴米腹，如今是寒迫，苦不堪言。

他們聽到上方傳來的一道聲音，雖然被雨聲模糊了原本的清亮嗓音，但仍舊可以分辨出來是屬於哪一個人的。

「你們還想活嗎？」

鄭曲尺獨自杵著一支火把，後柳柴嵇自自覺找來一把油傘撐在頭頂，不淋了雨水。

一片漆黑當中，唯周蓄了一團火，亮了寸地的影，與那張恬沉靜的小臉。

底下眾人怔然茫然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。

活，當然想活，傻子才不想活。

但怎麼個活法，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夠活下去，卻也是他們需要考慮跟計較的。

鄭曲尺見他們沉默不語，但正是這一份長久的「沉默」便已經給了想要的答案。

「想活又如何，不想活又如何？」沈堂中在人堆里嘶喊發聲。

他摔傷的沒有經過治療，為避免被旁人加重，士兵們將他重重圍護在其中，是以在那一片人滿為患的深坑，他的位置最好辨認。

鄭曲尺將視線轉投注在他的上，一番打量，當初不可一世的沈大將軍，此時蓬頭垢面，臟在，別的或許都變了，唯有他上那一子狂傲恨意依舊。

鄭曲尺知道，他如今還滿存希，以為不敢殺他，只要他的救兵一到，他便能夠從這鬼地方逃出去。

人一旦心存僥倖或者滿懷希，便會說服自己只要再堅持一下，再堅持一下，哪怕有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，他都只會視而不見。

「想活，就有想活的態度，若不想活了，那還不簡單。」鄭曲尺平靜的回道。

沈堂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，他仰著頭，糲的破嗓子極為嘲弄：「鄭曲尺，方才我們在底下都聽到靜了，你們鄴營是不是快被攻破了？我想想，來的究竟是哪一國呢？西澤？北淵還是巨鹿？能製造出這般大的靜，卻不聞人聲喧雜，那種破轟的聲響……是巨鹿國吧，唯有巨鹿國的三弓床弩才能造這般巨大的威力。」

聽他頭頭是道的分析，鄭曲尺不急不慌，甚至還有心稱讚他一句：「沈堂中，你很聰明，猜得也對。」

雨勢當真下大了，他們彼此間講話，若不仔細去傾聽，下一瞬或許就會被嘩嘩的雨聲吹刷掉了，一滴雨水，自傘檐墜落，劃過線條流暢飽滿的臉頰，眸幽似水。

沈堂中大聲笑了，那猖狂囂張的模樣，就彷彿他才是那個即將領兵攻破鄴營，殺了鄭曲尺報仇恨之人。

「哈哈哈哈……鄭曲尺，你也有今天啊，你以為你耍些手段，便能夠在六國之中算個什麼人？雖然此次六國試兵規定不能使用弓箭手，可卻允許使用械，憑你也配與巨鹿國鬥爭，哪怕你有盾兵，可面對三弓床弩的威力，你們毫無辦法，最終也只會被他們一團團泥！」

鄭曲尺沒吭聲，而周圍一圈鄴軍，卻憤怒冰冷的盯著沈堂中。

這些野心的侵略者，打著六國友好試兵的名義盛京，最終卻是想在六國試兵場上，將他們鄴國當柿子，肆意踐踏，不講任何規則與盟約，一開始便打著剿滅的心思。

憑什麼？

他們憑什麼？！

方才鄭副將他們帶到外邊，親眼看到巨鹿國進攻的畫面，那撲面而來的濃重殺氣，那不留餘地的屠戮，讓他們心底僅存的一點僥倖心理，終於消失了。

哪怕他們跪地求饒，哪怕他們投降認輸，這些儈子手亦會高舉屠刀，將他們鄴軍當炫耀、殺儆猴的對象。

他們要讓天下人都一併來恥笑鄴軍之無能，來震攝鄴國有志之士、有勇有謀之輩，要將鄴國從此打擊得一蹶不振。

怒火，從心中生。

熱，從四肢百骸中澎湃流躥。

死，或許是他們註定的結局了，既是如此，那如何個死活，便將由他們自己來選擇！

這是鄭副他們清醒明白過來的道理——自強之外，無勝人之。

「沈堂中，我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人，我也的確只會耍些不流的手段，甚至這一次，我還需要你們來幫我渡過難關。」鄭曲尺誠實以道。

雖然說，真誠是最大的殺，可當沈堂中聽到「幫我」兩個字時，卻笑得更為大聲了，彷彿一口惡氣狠狠放了出來：「鄭曲尺，你做夢！老子就是死，也不會幫你的！」

聽到他這一番話，鄭曲尺悠悠抬眸去，平展的角略微掠過一道冷嘲的弧度。

「哦，既是如此，那我……便全了你。」

鄭曲尺話音剛落，下一秒，不等沈堂中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，已然利落抬起手臂，一支上好弦的弩箭便正正對準了他的眉心。

下一秒，眼都不帶眨一下，便果斷髮。

咻——

噗嗤，箭頭直接沉沒額頭，沈堂中人直的站在那裡，一臉來不及反應的震驚錯愕神，豎流過面中，人應聲而倒。

無論是在深坑之中，還是深坑之上的人，都一併被鄭曲尺這風掣雷行給嚇傻住了。

、竟真的手殺了宏勝國的統帥！

所有人都難以置信。

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？這一次，只是六國試兵，並非真正的六國戰爭，這般肆無忌憚的行為，便沒想過六國試兵之後鄴國會怎麼樣嗎？

鄭曲尺當然想過。

但現在小命都快保不住了，誰還有空去擔心未來的境呢？

那一張時常線、嬉笑的小臉，此刻卻是一片冷凝的蕭殺之。

收弩，直的背脊與細小腰已經約有子的堅毅韌線條，微微抬起下頜，告訴他們：「我說過，不想活很簡單，現在該到你們做決定了。」

從很久之前鄭曲尺就明白了一個道理，人先馬，擒賊先擒王，一個隊伍中沒有了沈堂中這個攪屎，這個神支柱，剩下的散沙沒了凝聚力后，便更容易策反。

沒有人會不怕死，只要你將他們所有的希都給扼殺了，再慢慢地將眼前的明也一併掐滅，在黑暗徹底來臨之前，他們會崩潰、會害怕、會全面投降於自己的本——想活下來。

「你們也跟沈堂中一樣嗎？覺得寧可死，亦不願意向我妥協？」鄭曲尺手上的火把浸了不水汽，亮在一點一點被黑暗吞沒，神在暗晦的線當中不顯：「今夜雨勢如此大，湖面必然會漲水，我也提前將地勢挖平了，也就是說，頂多半個時辰左右，坑就會被漲滿的湖水倒灌。」

坑底的一眾不由冷得打了一個哆嗦，一看守在坑邊的一圈鄴軍，他們或許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湖水淹沒，假如他們抵抗或者想爬上去，亦皆會被那一鋒利尖銳的長槍給刺死。

「你們倘若想好了，就大聲喊話，人來通知我吧，但希你們不要決定得太晚。」

鄭曲尺在離開之前，與守坑的將領吩咐道：「倘若時辰到了，他們還是寧死不屈，那便放些水嚇唬嚇唬即可，不必真淹。」

將領：「……不真淹啊？」

這語氣好似有些意外，顯然方才鄭曲尺那冷酷無的作派已經深人心，他們自己人都被震攝嚇住了。

「真淹啊？」鄭曲尺反問。

其實說的什麼挖平、漲水，都是胡扯一通，但這個深坑能灌湖水倒是真的，只需要挖一條小小的渠即可。

「屬下不知。」將領有些懵，不明白的意思。

鄭曲尺卻道：「殺沈堂中，是因為他若在，煽人心，必定為了鄴軍的心頭大患，除之有益，可這些人已經為了我們的俘虜，階下囚，現下殺了他們不過就是純然的泄憤罷了，我的目的並非製造殺，而是想降服他們為我等所用。」

將領這下完全明白了，鄭副這是「婦人之仁」了。

但說實話，這樣的鄭副才是他認識的那一位，可以毫無留的殺了禍端敵軍統帥，卻又會對聽令行事、淪為囚犯的士兵網開一面，若非必不得已，不會化為收割生命的閻羅。

不過才一柱香的時間，將領便面帶喜，冒雨匆匆跑來見鄭曲尺。

「鄭副，他們、他們說想要見你。」

鄭曲尺聞言，沒有遲疑便從帳中走了出去，守在帳外的柳柴嵇忙追上去，撐開傘遮在了的頭頂：「哎呦，鄭副，你還記得你自己是兒家嗎？你跟咱們這些老大不一樣，你這麼長時間淋著雨可不行啊。」

鄭曲尺一愣，意外看了柳柴嵇一眼：「太著急了，忘了。」從他手上接過傘，道了一句謝，便遁大雨中又繼續疾步朝前走。

而柳柴嵇嘆息了一聲，凝著在黑夜當中小卻又高大的影，角自嘲的撇了撇，只覺得曾經的自己究竟得有多可笑啊，才會覺得一個人的力氣足夠大，便是一件可以傲慢的事。

真正值得人尊重與仰的，該是鄭副這般的人，扛得住事，兜得住事，也敢於承擔，在眾多優點那裡，一大力不過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
所以拿他跟鄭副相比，他簡直連個屁都不是，他要跟鄭副好好的學一學如何為將、為人。

等鄭曲尺到時，只見深坑的水已經將他們的小淹至一半了。

鄭曲尺亦意外，看來估算錯了一件事了，假如這雨勢不停，不必放水來嚇唬他們，這積存下來的雨水都能他們泡個「涼水澡」。

「所以，你們已經考慮好了嗎？」

鄭曲尺畢竟是子，聲音生來便偏甜脆細，不似男子獷嗓門，是以在這大雨瓢潑中，不想扯著嚨大吼大喊，便將傳話一事代給了其它人。

坑有兩批隊伍，一半是宏勝軍，一半是南陳軍，論起私人恩怨，鄭曲尺殺了沈堂中，宏勝軍自然對意見更大，是以回話的是南陳軍的斧兵統領：「鄭副，你不如先說說，你想讓我們為你做什麼？」

這倒是一個聰明人。

態度不卑不，言語中卻又有自己的底線。

「加鄴營，為我們的戰力一部分。」鄭曲尺道。

被俘虜的一眾聞言，先是詫異的話，隨後卻遲疑道：「你讓我們加鄴營，這豈不是我們背叛自己的國家？」

鄭曲尺卻反問：「這怎麼背叛呢？這是巨鹿國與鄴國的戰事，我只讓你們私下助我擊退巨鹿軍，又非你們調轉頭對付你們的國家，嚴格算起來，巨鹿國也算你們的敵人吧？」

他們被的一番言論給帶偏了，一時竟也找不著言論來反駁，畢竟鄭曲尺的話也沒錯，六國試兵中，彼此都是敵人，只是一開始他們先將矛頭對準了最為弱勢的鄴國罷了。

一部分腦子狡詐且靈活之人，為了保命還真的願意暫降於鄴國，等上去了之後再謀後事。

「願意助我者，我會讓人將你們拉上來，現在你們自己決定吧。只是你們人數太多了，我會次放人上來，第一批，便先出來五百個人吧。」

鄭曲尺讓人拉了五百人上來，這些人手中沒有兵，上亦沒有防，且被鄴軍圍了起來，本便不敢做出什麼反抗的行為。

然而鄭曲尺亦沒有專程派人看守著，反倒等他們上來之後，給他們發放了乾爽的與食水，並允他們可以在一定範圍自由活。

這五百人得鄭曲尺如此優待，卻不覺放鬆，反而心中始終惴惴不安，不明白這鄭曲尺為何這般信任他們，難道便不擔心他們臨陣倒戈嗎？

然而這個疑，卻很快便有了答案。

在他們看到了鄴營之中，鄴軍一個個都換上了曾經屬於他們的盔甲時，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出來，乍一眼看過去，這都不像鄴營了，反倒像是宏勝國與南陳國組合在一起的營地了。

他們低下頭，再看看自己這剛換的一鄴軍打扮，心彷彿有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。
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