訓誡書，歐修是認真的，有一個道理，那就是自己的后輩自己罵，因為只要自己罵狠了，別人也就不會再罵了，這其實是護犢子的高明之法。

反倒是皇帝一臉的笑，拿起訓誡書看了起來，還夸歐修：“歐學士這文筆，當真絕頂，連訓誡書都寫得這麼好……”

“陛下謬贊！”歐修還謙虛呢。

皇帝又道：“唉……你這弟子啊，當真是極好。”

歐修不解，還以為皇帝說反話諷刺，答道：“陛下，此子仗著幾分才華，便是狂妄不知，臣有罪！”

“你有何罪？”皇帝含笑而問。

“臣教導有失之罪！”

“倒是便宜你了，這麼好個弟子，朕昔日里就偏偏給了你，想來不知多人羨慕你！”皇帝也不多逗了，頗為慨。

“陛下……”歐修一愣一愣的，鬧不懂。

皇帝直接拿起案前一疊紙張遞給歐修：“看看……”

歐修接過就看，慢慢就看得眉開眼笑了，不一語：“胡夫子果然高明！”

“嘿，竟是夸的胡夫子！”皇帝言外之意，那就是怎麼不夸你的弟子？

歐修嘿嘿一笑：“這小子，近來讀書不錯，想是多有收獲，也不枉臣給他選的那麼多書。”

我的功勞，都是我的功勞，坐等皇帝夸獎。

“歐學士教導有方啊！”皇帝夸了。

“嘿嘿……也是此子悟極佳，讀書也快，聰慧非常，舉一反三，實乃大才！”歐修捋著胡須，一臉的自得與欣。

皇帝趙禎也笑了起來：“年紀輕輕，竟是能立言立說，開創一派之學，實屬千百年難出之才！”

歐修又得給狄詠謙虛了：“陛下，事功之學，倒也還算不得多麼高明！”

歐修也不是完全謙虛，因為在他看來，事功，還真就好似哪里差了一籌。為何呢？因為一門學問，哲學思考上，本就是越形而上，那便自然越有格。形而上學，多指一些象的本源概念。

換句話說，那就是越象的哲學，那就越有格。這也是事功要進階的方向，沒辦法，狄詠以后還真得弄出一些事功的象理念出來，或者讓別人弄也行，否則事功這一道，在某一類哲學層面上，還是容易給人一種格低的覺。

這也是狄詠不敢輕易著書立說的原因所在。歷史上的事功后來在儒家圈式微了，興許也有這個原因。而理學越發興起的原因之一，也就在這形而上。

反倒是皇帝趙禎，對狄詠的事功起了興趣，開口問道：“這事功一道，可大興乎？”

為什麼皇帝會對事功興趣？因為皇帝作為一個最高統治者，他與那些儒家不一樣，他并不那麼追求哲學上的問題，反而更追求國強民富這種現實問題。

打仗打得過，百姓安居樂業，朝廷有錢又有糧，這才是皇帝更在乎的問題。

而事功一道，自然就是狄詠投皇帝所好了。

;歐修聽得皇帝發問，想了一想，答道：“陛下，事功可作眾多學派之一，卻難以大興。”

“為何？”皇帝又問。

“事功更多在也，非道也！”這話就說到底了，這就是形而上學與形而下學的區別。《易經》有言：形而上者謂之道，形而下者謂之。

事功能否大興，阻礙就在這里。就好像一個人正抬頭著宇宙星空在思考生命的意義，而另外一個人正在拿著鋤頭修路，說給人修好這條路就是他此時生命的意義。

這兩個人的觀點肯定不是對立關系，但一定是區別所在，而且十有八九，那個抬頭思考人生意義的人心里多會對修路的人有一定的鄙夷。這就是前文所謂的格差別，這種區別，一直貫穿古今中外。

皇帝顯得有些失，卻還是說道：“說起來，狄子道，堪稱年輕一輩第一人！不論文才，還是治學，亦或智謀，皆當第一！”

皇帝說這話，不僅是單純的夸獎，更是潛意識里，其實就是希狄詠能在學上崛起，如果讀書人與員都“事功”了，那對朝廷的好不言而喻，皇帝雖然沒有確定的想法，但是下意識里是想托狄詠一把的。

皇帝忽然這麼夸狄詠，歐修都有些吃驚了，立馬準備再謙虛一把：“陛下此言……”

皇帝把手一抬：“不必多言，朕之所想，狄詠當得第一。”

歐修不反駁了，心中有竊喜，卻也有更多擔憂，擔憂皇帝口中說出這話，旁邊還有許多侍，門口也有護衛，肯定要傳出去，這實在把狄詠捧得太高了，怕狄詠接不住，來日一旦摔下來，那就慘了。

皇帝心思細膩，見歐修之，笑道：“怎麼？你怕朕害了他？”

歐修不言，算是默認。

“他擋得住，你放心，朕看人向來極準，他定是當得住！”趙禎不知為何，對狄詠有這麼大的信心。

“陛下，臣……唉……倒也希他真當得住。”歐修唯有冀之語，卻也打定心思，回頭還要好好代一下狄詠，千萬不要摔下來了。

皇帝笑了笑：“你那訓誡書，便也不用發了。”

“陛下……臣倒是覺得還是要發，發給狄詠一人好好看看，當背下來最好！”歐修不是說假，他的訓誡書，那是引經據典，從上古賢人，說到前朝小丑，一個宗旨，讓狄詠要學好。還是得給狄詠好好看看！

“哈哈……你這老師，倒也有趣。”趙禎大笑起來，歐修，有點幽默。

君臣二人，這對話也就基本結束了。

狄詠，自然又去放浪形骸了，國子監一大幫人一起嗨，倒是歐修的訓誡書已經派人給狄詠送到了家中，要求背誦全文。

待得狄詠酒醉而歸，看到《訓誡書》，倒也不氣，第二天大早尋來馬義山，裱起來，掛著，就掛在大廳里！

貢舉科考，要開始了。

佛腳也抱得差不多了，是騾子是馬，到遛一遛的時候了。

還有消息傳來，大理國，高楊兩家，打起來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