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 金屋藏

    春末，坤州的雨連綿了好些時日，整座坤州都浸潤在一麵水霧之中，坤州一座花園洋樓前的花已經都謝了。

    這座洋房真正的主人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來過了，一位妝容致的人坐在洋樓臥室的一隻皮沙發上，裏麵是一件深綠的旗袍，外頭披著一條製的灰流蘇披肩。人靜謐地坐著，一雙眼著簷下的雨簾出神，手放在小腹上，眼神是呆滯的。

    細看可以看到旗袍下的小腹是微微凸起的。

    臺的門大敞著，雨已經飄到臥室裏來了。佩芳端著一碗安胎藥進來，一進門凍得打了個哆嗦，連忙走過去將臺的門關上，勸徐婉道：“姑娘，眼下這天這麽涼，小心凍著了自己和孩子，不然二可有得心疼了。”

    心疼？真的會心疼嗎？聽到這兩個字徐婉心裏一。

    徐婉跟著孟欽和這幾年最先學會的就是察言觀，抬頭看了眼佩芳，佩芳的眼裏分明是憐憫。徐婉看得明白，這不到一個月的功夫，洋樓裏的傭人待越發怠慢了，也隻有佩芳可憐。

    徐婉不道破，淡淡笑了笑，接過那碗安胎藥慢慢喝幹淨。這些年喝得最多的都是藥，安胎藥也好，從前旁的什麽藥也罷。

    佩芳其實心裏也明白，若是二真的在意徐小姐肚子裏這個孩子，早就過來陪著了，哪裏會這樣不聞不問。佩芳上個月就聽到有人說從前那位楊小姐回坤州了，二日夜陪在那邊哪裏顧得著這頭？前幾天司令府那邊又有了靜，好像說二準備下個月和楊小姐婚，老司令已經點頭了。

    隻是二一和那楊小姐婚，這邊這位有孕的徐小姐又該何去何從呢？沒名沒分跟二也有兩年了，好不容易有了二的骨，楊小姐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了。

    約六七年前，佩芳其實在司令府見過那位楊小姐一麵，那時的楊小姐豆蔻年華，尖尖的下，水靈靈的大眼睛，渾上下都著一機靈勁，能說會道的，不過十三、四歲就說得一口流利的洋文，教養良好大家閨秀誰不喜歡。也難怪楊小姐在國外這麽些年，二這些年一直對他念念不忘。

    想到這佩芳突然才意識到什麽，重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徐婉，總覺得徐婉變了許多，現在才明白徐婉無論是談吐還是儀態，原來是越來越像楊小姐了。

    徐婉眉眼原本就有幾分楊小姐的影子，這幾年二又是請人教洋文、禮儀，又是大把錦緞、珠寶襯著，倒是真地生出些名媛小姐的氣質來了，竟讓人忘了兩年前的不過是坤州城舞廳裏供人消遣的舞。

    徐婉正喝著藥，樓下突然傳來汽車的鳴笛聲，接著有崗哨敬禮，再然後是一連串腳步聲。徐婉將碗放下抬起頭來，佩芳也回過神，欣喜道：“姑娘，應該是二回來了，我出去瞧瞧。”

    徐婉點點頭，並沒有多笑容。的二，的孟欽和的確回來了，在雜擾的腳步聲裏分辨出那一個人的步伐，是在許多個夜晚的等待之後練就的本領。

    時隔一個月他突然回來，徐婉高興不起來，是知道的，跟了他兩年，孟欽和雖然舍得給花錢，卻沒有半分讓進門的意思，更沒有想過讓替他生孩子，不然也不會每次都讓喝那種藥了。

    徐婉從前並沒有奢過替他生兒育，直到有一天，從前舞廳裏的夢娟到洋樓來看，夢娟的一席話突然點醒了，醍醐灌頂一般，也讓如履薄冰起來。

    是啊，這有一日沒一日的和水夫妻有什麽區別？可有什麽可以留住他？如果生一個有他骨的孩子會怎樣？

    這一切對徐婉徐婉來說太有，忍不住順著這個念頭又往下想了想，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呢，男孩還是孩？不，這都不重要，隻要是他的孩子便覺得哪裏都好。

    像是著了魔一般，從這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。吐掉避孕的藥不過兩個月，終於如願以償有了他的孩子。

    徐婉第一次告訴孟欽和自己有孕的時候，雖然也張、不安，但伺候了孟欽和兩年，多多清了些孟欽和的脾氣，他並不是鐵石心腸的人。

    兩個月前，故作驚惶地在孟欽和跟前告訴他自己有孕的消息，刻意哭得梨花帶雨，那時他看著沉默了一會，便讓好生養著沒有再追究。

    可這一次，是楊小姐回來了。

    孟欽和對楊小姐用究竟有多深，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徐婉更能切會到。

    正出著神，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。徐婉這才抬起頭，臥室門正好被推開，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已經走了進來。

    孟欽和一藏藍戎裝，威儀凜然。或許是徐婉這些日子總在回想他們最初想見的時候，所以明明隻有一個月不見，眼前這個男人覺得陌生得很，又或許是在他眼中並沒有看到多誼。

    實在無法將想象中的孩子父親和他聯係在一起。

    佩芳原本見孟欽和回來了滿心歡喜，可瞧著二神不悅連忙斂了笑意。果不其然，沒過一會二便讓他們都出去了，隻留了他和徐小姐兩個人在。

    待傭人和侍從都退下了，孟欽和的視線落回徐婉上，平靜道：“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，你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。”

    不是時候？他這樣直截了當，徐婉的心連帶著整個人了一下，卻仍故作鎮定仍在沙發上，隻緩緩抬起頭看著他問道：“那二您的意思是？”雖然強忍著，聲音卻是發著的。

    “我在你立銀行的賬上存了一筆錢，足夠讓你和你弟弟這輩子食無憂，除此之外，我在楓田有一幢比這裏更寬敞的別墅，到時可以你搬過去和你弟弟一起住。”孟欽和一邊打量徐婉一邊道，許是突然在徐婉的臉上看到一笑意，話說一半便停住了。

    徐婉垂著眼不去看孟欽和，眼睛盯著地毯上的佩茲利花紋出神，一滴淚都沒有落，輕飄飄地笑了笑：“真好呀！隻是我想問問二，這些有什麽條件嗎？”

    徐婉以前在孟欽和麵前都是順從、溫的，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孟欽和說過話，以至於孟欽和也稍稍愣了一下，重新看了一眼才道：“我不希這個孩子出生，做完手你就去楓田別墅休養。”

    和孩子終於被他拋棄了，就像這些日子擔心的那樣，可這一切真正到來的時候並沒有那麽令害怕。

    徐婉這一次沒有再和從前一樣跪著哀求他，反而在他麵前慢慢站了起來，抬起頭來道：“二，您答應給我的那些我都不要，從前您給我的我也不要了，我隻想換這個孩子一條命，我要他活著。”的嗓音卻著韌勁，孟欽和看著，眉頭一點點蹙。

    在孟欽和麵前百依百順、卑微了整整兩年，連自己都沒有想到這麽有一天，敢當著他的麵這樣違逆他。

    或許是無則剛，又或許是為母則強，要這個孩子的初衷是為了留住他，可如今什麽有不想要了，隻要的孩子。

    徐婉一邊說著一邊將上的貴重首飾一件件摘了下來，聲跟孟欽和道：“二，謝謝您這兩年的照顧，我知道您要結婚了，所以您不用擔心。這個孩子一生下來，我就帶他離開坤州，絕對不會讓他打擾您和楊小姐。”這並不完全是臨別前的客套話，這年頭兵荒馬的如果沒有孟欽和，的確不知道淪落到什麽地步去了。

    徐婉將上最後兩隻翡翠鐲子摘下，輕輕擱在茶幾上，又朝著孟欽和欠行了一禮，然後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口走去。既然不要他的一一毫，這裏——讓食無憂卻也困了整整兩年的金鳥籠也不能再待下去了。

    然而還沒有將臥室的房門打開，後傳來他不冷不淡的發問：“什麽都不要？你準備用什麽養活他和你自己？繼續回舞廳賣笑嗎？”

    回舞廳賣笑？這句話就和針紮一樣，徐婉不打了個寒。

    這幾年所有的花銷都是記在孟欽和賬上的，離開了孟欽和便沒了生活來源。雖然有一個弟弟，但他不僅不能幫，反倒要靠去養家。

    徐婉一時語塞，更加不願麵對孟欽和，一邊匆忙往外走一邊道：“這不用您管，我自然有辦法。”

    話音剛落，孟欽和卻走了過來，一把握住手腕，“站住。”

    ◇思◇兔◇在◇線◇閱◇讀◇

    第2章 雲泥之別

    扣住手腕的那隻手溫熱有力的，記憶中孟欽和是第一次這樣抓的手腕，也是第一次對說“站住”。

    從前的總是乖乖待他在邊，總是對他百依百順，用不著他這樣。

    習慣是一種可怕的存在，徐婉這些年就習慣了唯孟欽和的命是從。孟欽和一聲“站住”，的腳步便不自覺地頓住。

    可能是了驚嚇，腹中的孩子有了靜。他讓徐婉突然清醒過來，孟欽和不是舍不得，而是肚子中還懷著他不想要的孩子。

    不行，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的命。徐婉咬了下牙，試著從孟欽和的手裏掙出來。用力了一下，可力量差別懸殊，孟欽和的手紋不。

    徐婉不得已回頭去看孟欽和，卻發現孟欽和也在皺著眉打量。他的目冷峻，像是在審視，審視這個溫順慣了的人怎麽也有不順從他的時候。

    徐婉被孟欽和看得膽怯，甚至在想要不要和從前一樣去哀求他，從來沒有什麽尊嚴，也不差這一回。

    正僵持著，突然有人敲門，來人是孟欽和的副宋存山，好像有什麽要事要跟孟欽和匯報。

    徐婉之前也聽說了些，坤州最近不太平，司令府那邊也出了些事。孟欽和是個分得清主次的人，見宋副進來便將徐婉的手鬆開了，隻深深看了一眼，便偏頭吩咐宋副到一旁談話去了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孟欽和鬆手的那一刻，徐婉整個子抖了一下，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！沒有再猶豫，頭也不回地朝走廊上跑去，慌中好像看到孟欽和和宋副都轉過來，訝異地看著。

    徐婉不管也不顧，隻一味向大門跑去，孟欽和的衛戎、洋樓的傭人都在注視。也是，一個有了孕的人，此刻卻倉皇像瘋子一樣。

    好在並沒有人阻攔。

    連徐婉自己都沒有想到，居然就這樣跑出來了，跑出了這座困了兩年，甚至有些不舍的圍城。

    外頭下著小雨，徐婉沒有傘，雨線飄過來，的旗袍被淋變極暗的綠。洋樓中佩芳覺得不對勁，已經下樓來，“姑娘，您到底怎麽了？二還在樓上呢？”

    往回退一步便可重新回到屋簷下避雨，徐婉咬了咬牙，一個人跑進愈來愈大的雨中。

    “姑娘，姑娘，快回來！您大著肚子這是要去哪呀？”佩芳仍在喊著。

    還有人在勸佩芳，“二都不管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