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念青未出生前，家中已有四子。四個兄長，全部埋葬在塞外沙場。

他們死于十八年前。死于那場戰績輝煌的生死鏖戰。衍西軍用慘烈代價，擊退匈奴五百里，天子大悅，急召穆連城回京賞。

穆連城上染著親生骨的鮮，連夜回到京城，從此再不能回關。

他重新娶妻生子，把穆念青養眾人眼中的廢。又借著玉案的機會，扮演心沖的父親，向皇帝獻出肋和兵權。

現在他對穆念青說：“我該回去了。”

回去？

穆念青愣愣看自己的父親，然后聽明白了。

京城與穆連城，不是家，只是錮牢籠。

“至于你，如果繼續留在京城，終究會為天子牽制衍西軍的棋子。”穆連城說，“衍西軍不需要掣肘之，無論如何，我不會選你。”

“穆念青。”

大將軍最后了他的名字，語調冷漠平常。

“若你不想死，也不愿被拋棄，就離開這里吧。”

空曠寒冷的校場里，只剩穆念青一人。

他沉默良久，仰頭天上明月。

前些日子，他被囚在廷尉獄。狹窄昏暗的監牢里，只能瞧見一小塊仄的天空，以及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月亮。

他的父親并未探監，也沒有傳達一聲問候。

那個時候，穆念青就已經明白，在必要的時候，自己會被放棄。

穆連城是他的父親。可在此之前，穆連城是大衍的將軍，護國的英雄。一個沒有肋，也不需要肋的英雄。

穆念青不能跟著穆連城去衍西軍。皇帝不允許，也不放心。

可穆念青必須走。去別的地方，活下去。

“我得走了啊。”他喃喃自語，眼瞳映著明亮的月影。“蘇小戚，你怎麼辦呢？”

第46章 活人靶

夏日初至，天子在上林苑舉辦宴會。王侯朝臣，世家子弟，皆在邀之列。賞盛景，品瓊漿，獵游樂，比試才華。

這是每年定例。天子與臣民同樂，共盛世繁華。

同時，也給了無數年輕人嶄頭角的機會。

宴會設在瑤臺。蘇戚隨父前來，本想挑揀個不起眼的地方待著，高座之上的沈舒卻笑著。

“蘇戚麼？過來讓朕瞧瞧。”

蘇戚只好走過長長的宴席，來到沈舒面前，垂首行禮。

沈舒打量幾眼，轉而問左右嬪妃：“和傳聞相比，如何？”

倚在沈舒上的兩個人便捂著笑起來。左邊那個聲道：“還以為是什麼頭腦的小子，這麼一瞧，倒像妾的姐妹。”

蘇戚抬眸，看見披金蟒玄袍的帝王，正笑盈盈盯著自己。著他臂膀的，則是一對容貌相同的孿生姊妹。

按位份，應當稱呼為虞婕妤。幾年前，們由史大夫姚承海引薦進宮，深得圣寵。皇帝人，特意為虞氏姊妹花建造舒宮。

“又說，宏州的孩子，哪能這麼開玩笑。”沈舒話里并無嗔怪之意。他問蘇戚，“今年多大了？”

蘇戚收回視線，低頭回答道：“十七歲半。”

坐在下首的蘇宏州連忙補充：“回陛下，小兒生于臘月，再半年就滿十八啦。”

“不小了啊。”沈舒著酒杯，半瞇著眼睛說，“這年紀也該家立業，為父分憂了。總跑出去瞎混可不行啊，聽說還跟中尚署令的孩子比彈棋拳腳？”

蘇戚再度抬頭，出赧而得意的笑容：“一時氣頭上，沒忍住。陛下教訓得是。”

沈舒哈哈大笑，轉頭對蘇宏州說：“你看看，本沒有反省的樣子嘛！”

蘇宏州無奈，舉起酒杯敬沈舒，順便瞪了蘇戚一眼。父倆四目相對，蘇戚讀出了他神里的安意味。

在玉案里，蘇戚做了什麼，蘇宏州都已知。

“年氣盛，力也充沛，閑著難免生出事端。說起來，再過幾日太學寮舍便擴建完畢，蘇戚該搬回去念書了罷？”沈舒看向左首位置，那里坐著薛景寒。“這麼看，丞相也算蘇戚半個先生了。”

薛景寒并非太學博士，但每年都會親自講學，并負責策考試的最終評定事務。太學的學生見到他，都得恭恭敬敬行揖禮。

對于沈舒的話，薛景寒略一頷首，算是承認。

“念書好啊，收收心，宏州也落得清靜。”沈舒態度溫和，并未怪罪蘇戚，“此去太學，可不能與人胡鬧了。”

蘇戚答應著，默默按下心中吐槽。

穿過來這麼久，才知道，自己還是個學生。

“下去吧，年輕人都在外頭玩呢，拘在這兒也無趣。”沈舒放走蘇戚，繼續跟周圍大臣說話，“今天太學也來了不人，賞酒宴又能熱鬧起來了。聽說有個何姓學子，行文作賦頗有薛相之風。正該他作一篇，讓丞相看看，和自己當年相比如何。”

蘇戚向外走去，聞言回頭，目恰巧和薛景寒撞上。

薛景寒移開視線，仿佛剛剛的對視只是個意外。他對沈舒說話，嗓音低沉：“大衍人才輩出，臣唯恐不及。”

蘇戚總覺得薛景寒今天有點奇怪，又說不出問題來。

是錯覺嗎？

沒有多想，離開宴會去找穆念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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