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竇一手捧著云圖，一手執燈，耳聽得樹葉颯颯作響，趁著蘇戚沉默的間隙開口道：“起風了？”

的確起風了。

蘇戚看向院中豎立的旗桿，綢布輕微晃著。

湯竇注意到的視線，隨即問道：“不知這旗有何用途？魚公子特意將它豎在院子里……”

蘇戚道：“看風。”

看風？

湯竇想起求雨之事，猶疑道：“莫非……”

“其實我常常覺得，自己的運氣不錯。”蘇戚突兀地講起不相干的話題來，“我曾經歷數次生死危機，卻總能逢兇化吉，死里逃生。曾孑然一，卻又重獲新生，結識摯友，得嘗酸甜苦楚。”

彎起眼眸，“許是上天眷顧，所求之事常有回應。大人，且按我說的，翻翻這云圖。”

夜風逐漸變得明顯，頭頂桂樹來回搖晃。

“東西有黑白云，無風自長，西邊會和，掩映明日。當夜子時左右，有暴風猛雨。”

湯竇放下油燈，騰出手來連翻數頁，找到所念的字句，這才想起白天時候天的確有變。說話間，風勢轉大，卷起砂土無數。四下里檐角懸掛的燈籠來回搖晃，桌角的油燈業已熄滅。

頃刻，豆大雨點夾雜著狂風落下來，砸在他的頭上。

“快進屋！”湯竇惦記著手里的云圖，拉著蘇戚就往屋里跑。待進門檻，里已經吃了些沙子。

他呸呸兩聲，再往外看，雨聲時響時歇，地面早被打。再看旁邊的人，發微，一雙眸明亮而沉靜，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
“魚公子。”湯竇開口，“你既然知道夜里有雨，為何先前不說？”

蘇戚回轉視線，笑笑道：“這已經過了子時啊，怎能真讓大人等到半夜。況且，凡事全憑我一張，大人心中怕是尚有疑慮罷？正好落了雨，便能驗證這云圖真假。”

當然，就算不下雨，蘇戚也基本贏了。

“大人說過，這刈城半死不活，百姓困苦，您甚是難過。”說，“我愿幫大人解憂。”

湯竇心下了然，這魚錢看來已經知曉他抓人的意圖了。

“魚公子有何條件？”

蘇戚喜歡和聰明人說話，笑著答道：“護我安逸周全，如何？”

湯竇沒問原因。懷才學流落至此，肯定有難言之，更何況這位魚錢公子份絕非尋常。

“湯大人盡可放心，我魚錢并不是什麼大大惡之人，只不過私底下得罪了些人，怕他們尋釁滋事罷了。”蘇戚幽幽嘆口氣，用飽含期待而又真誠的目著湯竇，“不便詳說……我如今無依無靠，全仰仗大人了。”

湯竇如何不知這事兒不該貿然答應。但他揣著云圖，腦子里全是蘇戚講過的話，心頭一熱咬牙答道：“只要你呆在刈城幫本做事，且做得好，本自會護你周全！”

門外雨聲激烈，蘇戚言笑晏晏。

“那麼，從今日起，我便是大人的門客了。”

“不。”湯竇目咄咄，“你是救濟刈城的仙師。”

蘇戚一愣，隨即了悟。

“我不裝神弄鬼騙人啊。”

“這不騙人。造勢而已。”湯竇道，“有份好做事，如今刈城民心渙散，正需要一個仙師。”

……

八月，貙劉秋節。

天子出獵，以所獲之祭祀宗廟，并在上林苑舉行軍事練。

莫余卿理所應當面，攜眾臣進獵場，按著節日習俗打獵祭祀。以前沈舒在位的時候，大臣們不能搶風頭，心的羽林衛還會事先布置好獵，方便他抓捕。現在換做莫余卿，直接否了先前的規矩，豪氣十足道：“諸位卿莫要謙虛，且與朕一較高下！”

說完就策馬躍獵場，赤紅袍角在風中翻飛，自是一番瀟灑氣度。

……倒忘了自己“憂思過甚，纏綿病榻”的設定了。

薛景寒沒有表出不悅，跟著驅使坐騎，進山林。他有他的打算，不會在這件事上為難莫余卿。

兩個多時辰后，圍獵結束，莫余卿收獲頗。

興致很高，獎賞了所有參與打獵的吏，并且特別嘉獎拔得頭籌的武。那人品級不高，本在朝中沒有多存在，此時激得滿面通紅，贏得眾人一片善意的笑聲。

接著便是演，祭祀。

行過貙劉之禮，在瑤臺擺宴。這也是既定的習俗了，君臣喝過幾，便各自散開，自由行樂。

薛景寒推拒了敬酒的員，習慣地去偏殿休息。黃喻庭迎上前來，非要再敬一，言辭間不乏親近拉攏之意。

畢竟是朝廷的老人了，說話做事和氣得很，全然找不出紕。薛景寒端著酒盞聽他東拉西扯，面上沒什麼緒。

殷家最近到打，意識到丞相不悅，因此乖順得很。但黃家似乎還沒明白現在的狀況。

也是安逸太久，不曉得察言觀了。

黃喻庭說完一堆話，見薛景寒無于衷，難免有些尷尬，自己將酒盞喝空。薛景寒抿了一口，便道酒力不勝，打算離開。不料偏殿臨時走水，鬧哄了一陣，他轉道跟著宮侍去別休憩。

新換的地方倒也清凈。

天氣依舊燥熱，薛景寒躺在榻上，腰間只蓋了一條薄的錦被。貙劉之禮算不上繁瑣，但從早熬到晚，的確到疲累。他闔著眼，逐漸變得沉重起來，口鼻間盡是安神香的氣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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