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朱看他一眼,似乎想說什麼。
但最后,也只嘆息一聲,指了指桌上試卷,又指向一旁語文老師的辦公桌。
“那你在楊老師那坐會兒,自己找張卷子做吧,沒做完也沒事,緩緩緒,下節課再回班上。”
年滿臉恩戴德,忙不迭點頭答應。
小聲說了句“謝謝老師”,便捻起張試卷,避到了隔壁的隔壁去。
等他走開,老朱這才抬頭,看向一直默默抱著手里熱茶不曾言語的舒沅。
四目相對。
半晌,老朱推了張辦公椅過來給坐,輕拍椅面,話題繞來繞去,卻也唯余一聲長嘆。
“我知道,你要問我為什麼就這麼把人放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可我哪敢打他們?現在網絡什麼的都發達了,但也是雙刃劍。隨時要做好準備等著被投訴,投訴給校長、給教育局,輒要發上網。就前兩天,李老師你知道吧?你們那時候的歷史老師,看見他們那群人躲在廁所煙,群……毆一個外校的生。說了兩句,接著就不得了了,孩子鬧著要自殺,說老師對他有意見,故意給他穿小鞋,一大家子人跑來學校鬧。鬧到最后,雖然調監控證明了李老師的清白,可他家里老婆不了啊,名聲都毀了。只能著他辭了職,至于那個學生,記了個大過,還是接著念書,什麼事都沒有——這就上禮拜的事。”
舒沅聽得心口直跳。“……學校不管嗎?”
“現在還有學校發聲的余地嗎?”
老朱反問。
說話間,他扶著額頭,也只滿面有心無力的無奈。
“……現在的社會太急躁了,大家都急著要表達,要說話,大的聲音就會蓋過小的聲音,小的聲音就只能沉默,這是沒辦法的事。就跟現在這群孩子似的,有人罵你,罵完就算了,不當回事,有幾個人會管之后被罵的人心里什麼?”
他難得多話,一字一句,卻都是與人說的與淚。
其實換了別人,其實大可不必說這麼多——然而,眼前偏偏已是一個淋淋的例子,不對代清楚,他良心上過意不去。
于是思索片刻。
半晌,還是靜靜的,把掏心窩子的話都一腦倒了出來:
“現在的孩子都明了。知道錄音,錄視頻,這本來是好事,因為確實怕有不道德的況,我也有小孩,我也希他們到不公平的事會反抗。可誰能想到會出現這種況?就像我們以前也想象不到,孩子和孩子之間會那麼排對方。現在你也看到了,他們已經知道,在大人面前,永遠半個字都不反駁,但你只要敢罵狠了,不說自己,就是那些被欺負的小孩,就越會苦。挨罵的在老師這挨了多,就會加倍還給本來就欺負的同學……我們能怎麼辦?罰也罰了,罵也罵了,可是還是屢不止。做老師的,你說我們能怎麼辦?”
即便他是老師,是園丁,是培育社會棟梁的第一班崗。
可這個問題,他從十年前甚至更早,從他開始當老師,就開始問,開始心痛,依舊每一年都有這樣的學生,為人群中的羔羊,還能怎麼辦呢。
——他們又做錯什麼了呢?
因為男生氣,因為胖,因為平庸,因為不夠出挑因為不合群?這是罪嗎?
還有舒沅,曾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門生之一,那年的高考,卻得到了最為荒唐的結局,這公平嗎?
他的力量僅限于阻止一時的欺凌,除此之外,無論當年還是現在,都只能搖頭。
對自己,也對舒沅。
老朱說:“其實我特別,或者說最不想的,就是讓你看到這種況。也很不好意思承認,其實這麼多年了,很多事從來沒有變過——甚至可能以后也不會變,畢竟從我小時候,就已經有了這樣的事。我們的教育教給每個孩子怎麼考試,怎麼讀書,可沒有教給他們,什麼是己所不,勿施于人。”
舒沅握手中的塑料茶杯。
“可我今天來,就是——”
就是為了改變這種況?
未免太過于自以為是。
或者,至能的,改變一些社會的偏見?
猶豫的話在口轉了一圈。
還沒想出最確切的形容,倒是老朱手,輕而又輕地,拍了拍肩膀,說了句:
“你別急,老師也知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。”
舒沅一愣。
抬眼,卻見眼前老師和氣圓臉上,出個淡淡笑容。
像是忽而陷回憶中。
老朱沉默片刻,開口時,只溫聲說著:“你那本書,是咱們李老師第一個推薦的。”
“他說你寫得好,特別好。所以中文版出來之后,我馬上讓我兒也去買了一本,后來看了,確實是,對我也很大——就因為大,所以,前段時間,我兒一跟我說,網上把你寫個人經歷的事鬧得沸沸揚揚,其實我心里大概就有譜了,畢竟你寫這些,永遠是會有人不高興的。在他們心里,你做的事只會讓他們像是被人/服扔在大街上,他們得跟你爭個對錯,本質上和從前沒什麼差別。”
——所以,老師其實都知道,也都看過那些所謂的發言了?
舒沅腦子里“嗡”一聲。
幾乎瞬間就想起網上那些所謂“蒼蠅不叮無的蛋”的論調,和下頭一眾附和的喝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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