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放地是太府下一座森州的邊陲城市,眼下是冬天,城樓積雪,城冷風吹拂。
而剛纔偶遇的巡邏騎兵,恰是太聞名遐邇的“仇軍”的一名裨將,聽說了來龍去脈後,帶他們一起回了城。
謝無熾跟人進了監司,時書蹲在門外的樹底下,撐著白淨的臉,和留守的許二郎說話。
時書問:“押送了人,你們是不是要回東都了?”
“回,這一趟出門太遠,本來出府路時就該換一批差役,不過謝大人份要,這才讓咱們刑部的人一路押送到太府。”
時書明白,和他的也就這倆月:“好,以後我如果還回來,到高華樓請你吃飯!”
許二郎:“好啊,高華樓!我還沒吃過呢。”
謝無熾進了門有片刻時辰,時書疑問:“怎麼還不出來?”
許二郎往裡瞅了眼,大剌剌安道:“別張,謝大人如今名滿天下,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這裡的員想必能夠善待他,也許只是談公務耽誤了。”
時書:“名滿天下?”
“正是名滿天下,誰人不知哪個不曉?聽我師父說,員起落得勢是常有之理,謝大人早已步宦海,在衆人眼前登場,指不定未來哪一天,再次起用,就是一步登天啊!”
時書思考他的意思,似懂非懂。
在場,首先要場。謝無熾已展示出了他的才能,卦象上寫: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。做了一次聲勢浩大的登場,步朝局,進了所有人的眼中,且讓所有人都記住了他。
被貶,不過是站隊問題,沒討了陛下的喜歡。下次若能契合當權派的執政觀念,便能再次起復,重回京城。
許二郎道:“低谷期麼,龍場悟道,悟出來就好了。”
龍場悟道。
時書拉著一堆雪,明白了這兩個月謝無熾總安安靜靜的原因。
這麼酷嗎?
“我師傅我了,走了啊!下次見!祝你一切順利!”
許二郎急匆匆追上了其他幾位衙役。
時書等他走很遠了還在揮手。站起,被一個跑過的小孩兒撞到,不覺將這座城市打量了一番。樓頭並不高,城風沙漫卷但人居甚多,且眼下剛過了新年,請神祝福和祭祀的景觀大有人在,城綴著竹和紅紙,一派隆冬中熱鬧的景象。
森州地理位置重要,有重兵駐守,城集市熱鬧,許多都是軍戶的家眷妻,還有不百姓的面目兼有和大旻的混,這麼多人,把森州這座城市經營著,給人一種安定而又不安定之。
“森州有哪裡特別?”時書回想起剛纔路上那些軍人的介紹,“二十年前大旻叛,將森州屠城過一次,人口殺絕。多萬?十萬?十五萬?後來大景的將士們奪回之後,重新遷人口,經過二十年之久,這座城市纔有了現在的面貌。”
時書想:“這就是和謝
無熾的新家了。”
時書買了一串冰糖葫蘆,早已結冰,用腮幫子暖著一點點融化,遲遲不見囚從監司門口出來。
片刻,聽到有人在打拱,正言辭激烈地說話:“沒事,殺了那幾個大旻的小卒,有什麼關係?對面安敢發難?”
“本就是茶河以東大景的土地,自己追逐而來,被死了活該!還要多謝你勇武,扳回一把。”
“我看他們敢!正愁利劍生鏽不堪磨,早就想跟他們打個痛快了!”
時書轉看到一襲影被從門口送出,穿著暗青長,滿頭烏秀的長髮用木簪束起,自帶一沉穩和幹練高雅之,步履十足的沉穩。
時書第一眼沒認出是誰,過了,才:“哎?”
“哎哎哎哎哎哎?這位大帥哥是?”
“這這這,這不是我們的——”
和謝無熾說話那位將領面相勁悍,眉眼一子狠意,非常年輕,約莫只有二十多歲,在護衛的引導下利落地翻上馬,絕塵而去。謝無熾轉緩慢地走來,時書彎著笑眼從老遠開始拍手。
時書表非常到位:“我靠,謝無熾,你就換了服,要不要這麼帥!你想帥死我嗎!”
謝無熾擡起眼,微笑道:“嗯,我自由了。”
狂喜充斥在時書的心間:“好好好,真好,再也不用戴著那噁心的玩意兒走路,這下又做回了自己。流放三千里,也不過如此嘛!”
謝無熾頭髮染了幾片雪絮,手輕輕地撥弄開,神似乎有些渺遠,但又潛藏著冷之。
他似在回憶從東都走到太,從深秋走到寒冬,一路上狂風驟雨,風雪加,曉行夜宿,其中還有負重的行枷和病痛折磨。
到如今,原來也是一句:不過如此。
曉來寒,經風雨未,猶自清舉。
謝無熾點頭道:“走到終點,回看旅途就短了。”
“所以,還是有希的好。”
時書實在太高興,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前腦海中閃過念頭“謝無熾喜歡男人”但立刻閃過另一個念頭“難道能當街把我日了?”,隨後,結結實實地靠在溫暖的軀。
時書喝彩:“我倆真的厲害,太棒了太棒了!”
謝無熾穩在原地,手接過時書沒吃完的冰糖葫蘆,替他拿好,用紙張裹著。另一隻手放到他耳後,輕輕掌著白皙的後頸,指尖蹭了下他耳垂:“嗯,真好。”
時書放開他,神俊秀的白淨臉上滿是笑意,一臉“誰能比我牛”,心裡的喜悅無以復加。真好,可不要小看他和謝無熾的羈絆啊!區區三千里不過如此!
這時,人羣中響起一陣誇張的呼喊,時書回頭,杜子涵正揮舞著手臂:“謝哥!時哥!你們終於到了!”
時書:“杜子涵!”
“是我是我!”
時書問:“你安置得怎麼樣了?”
杜子涵拎著一大堆菜,滿臉欣喜:“都好都好,我算了算時間,你們大概
今天到。那天在驛站謝哥給了錢讓我來森城先置辦院子,現在院子早已經買好了,打掃得乾乾淨淨,被子也鋪得綿綿,你們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?快走快走!我買了一大堆菜!”
時書手幫他拎東西,猛然想到了謝無熾對他的意見,轉去看:謝無熾,你有什麼說法?
謝無熾並未多言,神恢復如常。
時書一拍額頭,猛地想到一件事:“對了,你不是要去服役嗎?還去不去?”
謝無熾:“先休息休息再去前線。”
時書:“我們的卷王爹終於捨得休息了啊。”
謝無熾說:“這段時間一直是你照顧我,我想陪你幾天,再忙別的事。”
陪我?
你自己休息你的,關我什麼事?說得這麼曖昧?
時書揮散思緒:“行,休息休息最好,我的意思是最好不幹活。”
說話怎麼麻的。
時書想時,沒留意到杜子涵扭頭正看著他倆,眼神觀察。
“?”看什麼?
杜子涵購置的院子坐落在一條小巷盡頭,進門以後,果然收拾得整整齊齊,地面清掃乾淨,水缸裡裝著冰塊,幾間房屋明亮乾淨,一旁的棚戶底下則是廚房,鍋碗瓢盆全都添置好,有一種淡淡的家的溫馨之。
杜子涵滿肚子的話,剛進門就打開了話頭:“我來了這一年了,除了收留我的人家,從來沒睡過一天的房子。也是拿謝哥的錢,終於有房子可以住,太了。”
時書:“你這麼慘。”
到現在,時書纔跟他聊起來:“你多大?”
杜子涵懂事地拿著菜去下廚:“我二十五。”
時書:“你還在上學嗎?”
杜子涵:“對,我北航的,在讀研二。你呢?”
時書有種老調重彈之,轉過視線:“你問謝哥,他是清華的。”
杜子涵:“你呢?”
時書:“我……北。”
“臥槽!你還是育生啊?”杜子涵聽到這些悉的名詞,再次老眼通紅:“親人啊,親人。”
謝無熾站在長廊下,看院子裡的雪,對他們的話題並不參與。時書眼看杜子涵也不太會做飯,建議道:“讓謝哥來,他做飯好吃。”
杜子涵明顯經過那天晚上的事,很害怕他:“哥長這樣,還會做飯?”
時書:“對,他心理醫生建議過他,做飯,寫日記,保持自律的生活,緒能更穩定,所以會做飯。”
杜子涵:“不是,他能做給我吃?”
時書:“當然可以,我哥人真的不錯。謝無熾,快來快來!”
謝無熾垂下眼睫,看著這兩個大事做不了,小事不會做的人,沒說什麼,拎著刀放到水盆中清洗乾淨,開始切菜洗菜。
杜子涵一臉得了便宜不敢吭聲的表。
時書看謝無熾拿刀,猛地,一段記憶開始復甦。方纔在城門外,箭風凜冽,風雪吹
了人的襬,謝無熾眼中染著暗影,一條踩在人的膛,慢條斯理將箭鏃拔取,便從嚨汩汩地涌出來。
時書對生死不再應激,但剛纔大旻對逃民活生生的屠殺場面,卻是第一次見。
時書走到謝無熾的旁,這寒冷的北方冬天沒什麼菜,只有一些家常的醃菜,和牛羊豬燉雜燴。時書盯著謝無熾切菜的手,忍不住道:“今天殺人了,你心裡怎麼想的?”
謝無熾:“我沒想過。邊疆的士兵也許每個人手裡都染著人命。想多了,會缺往前走的勇氣。我相信自己的判斷,從來不懷疑自己。”
時書眉頭打結:“我要怎麼才能做到像你這麼強大。”
謝無熾:“做不到就不做。”
謝無熾似乎是會刻意訓練意識的人,能做到什麼場合想什麼樣的事,比如在命懸於一線時,他絕不會產生憐憫和同之類的緒,只有殺戮。空下來後,或許纔會想一想。
時書看向天空:“好神奇的造主,怎麼造出完全不同的人。”
時書回到原地,和杜子涵一起說話,杜子涵聽說這件事,臉都有些扭曲:“我靠,真的假的?”
恰好,飯菜做好,在房間升起爐子,炭火把房間烤得暖烘烘的。杜子涵終於忍不住大倒苦水,說盡委屈:“我剛穿越過來就要飯,也試過去別人家打工,但沒有戶籍,很快就被兵給抓了,把我們這些流民拉到另一個縣城去屯種,我猜應該是軍事邊疆區。”
“就在去的路上,我遇到了跟你們說的另一個穿越者。他也被當流民給抓了,抓去服役,剛上大學一個小男生,快要被瘋了,每天緒都很差,但遇到我之後總算高興一些了。”
“我跟他一起去屯種區,本來還想著,就這樣吧,先看看怎麼才能活,沒想到,那天我出門服役回來,發現他掛在屋樑上,給我留了封信,說不了這樣的生活,寧願去死。”
杜子涵把信翻給他們看,果然如此。
時書拿著書,心裡泛起一陣漣漪,杜子涵眼眶通紅:“本來都說好了,一起生活,一起在這個時代過下去,但他走了以後就剩下我一個人。我在想,能遇到他,會不會還有別的人?所以我了封憑由從軍屯逃出來,一直在流浪,試圖找到現代的人。”
時書:“原來是這樣,難怪遇到你。”
杜子涵點了點頭:“我在走遍大景的路上,聽到百姓們傳頌謝哥的故事,即有治理瘴癘,也有改革新政,說他痛打劣紳十分正直。我的知識水平有限,但也在想,會不會是一個特別的牛的穿越者出現了,正在進行這種先進的改變,我就往東都走,想找你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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