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自親後,便總是同起同臥,朝夕相,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夫妻恩。眼下看起來與從前仿佛一般無二,可青禾還是直覺著,仿佛是有些不同的。
雖說不清道不明,但總是更好的。
才踏進山房,等候著的柏月便立時傳了話,人將灶上煨著的飯食送上來。而房中,崔循正提筆寫著書信。
他披著錦袍。
素白,無修飾,乍一看如清水芙蓉;可迎著燭火細看,卻會發現料有著緻暗紋,如鮫綃般華流轉。
盈著清冷的梅香,濃淡恰到好。
聽著歸來的腳步聲,抬眼一笑:「今日可有什麼趣事?」
蕭窈晃了晃神,待崔循又問了一遍,才終於將注意力從上拉扯回來,邊解大氅邊道:「倒還真有。」
說著,將雷明所回之事講了。
崔循正道:「再要出門時,帶上慕愴。」
「也好,」蕭窈並沒回絕,由衷慨道,「如今恨我的人還是太多了些。」
並無畏懼之,也不憂心,甚至還有閒逸緻同他開玩笑。
崔循眼中才褪去的笑意復又浮現,才及的指尖,卻被躲開。
蕭窈解釋:「我才從外邊回來,上沾著寒氣,過會兒……」
話音未落,便被崔循抓著手腕帶了下,跌坐在他膝上,被抱了個滿懷。
兩人形相差許多,蕭窈只覺整個人都要被那梅香覆蓋,嚴合,逐漸沁如骨。在崔循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,看向書案上寫了一半的書信。
大略掃過,瞥見「京口」二字後,又下意識移開目。
若只是無關痛的寒暄書信,蕭窈倒也想看看,崔循是如何同人際的。但京口那邊實則掌握在崔氏手中,這種書信,不得會有些格外敏的事,不好輕易示人。
崔循看出的意思,但沒為這份「心」領。
修長的手指落在下頜,引著又看向書案。
「沒必要迴避,」崔循輕描淡寫道,「我的事,並沒什麼是不能給你看的。」
「好,好,」蕭窈蹭了蹭他的手,含笑道,「我信你。」
第104章
許久之前蕭窈就知道, 雖說明面上駐守京口的人是崔欒,遞上來的奏疏也都是經他手,落他的名款, 但決定權實則掌握在崔循手中。
年節前, 崔欒一家子回建鄴。
蕭窈與他們打過道, 接之後發覺,這位三叔與那些沉溺聲犬馬、不務正業的士族子弟相較, 稱得上一個「好」字。
可平心而論, 他又算不得能擔得起重任的人。
眼下看過崔循所寫的書信, 見諸事安排得明明白白, 才知為何這些年下來, 京口始終穩固如山, 未曾出過什麼紕。
並不需要崔欒有多麼過人的能力, 獨當一面。只需要他有自知之明, 且聽話,能當好崔循的話事人, 又或是提線皮影就足夠了。
若換了從前,這封充斥著大量軍務安排的信於蕭窈而言可能與天書無異,看不了兩行就要撂開,昏昏睡了。
好在近來常看常問宿衛軍事務,雖覺晦, 但也能看得進去。
姿態閒散地倚著崔循, 琢磨了會兒,又不由得生出慨:「你對這些竟也駕輕就。」
無論做什麼事, 崔循仿佛都能做得很好, 人塵莫及,只有寒酸艷羨。
崔循指尖繞著縷的長髮, 笑道:「我當年也曾焦頭爛額……」
他初接軍務時,還是個未及加冠的年。
縱年早慧,看再多的書,明白再多的道理,也都是紙上談兵。真到上手時,才知道是另一番景象。
彼時崔氏並不似如今這般勢大,想做什麼事,總得費盡心思籌劃,才能在暗流涌、面和心不和的士族博弈中獲取利益。
當年只為了拉扯起京口軍這一樁事,崔循便不知見了多人,又費了多口舌。
吃過閉門羹,也遭過自恃年紀閱歷的人輕蔑譏諷。
待到後來隨軍督戰,與天師道叛軍對峙之時,更是幾乎將家命悉數上。
破釜沉舟。
置之死地而後生。
自那以後,他穎而出,合族水漲船高。
數不清的不眠夜,堆積如山的公文奏報,還有遍染山河的如鋒利的銼刀,雕琢出如今的崔循。
崔循不是個喜歡追憶舊事的人,更不會向誰訴苦。
被蕭窈搖著手再三追問,這才挑挑揀揀,勉強尋出些還算有趣的舊事講與聽。
「……桓大將軍從來心高氣傲,目下無塵,除卻桓翁的吩咐,不大聽得進去旁人的話。那時見我年紀輕,閱歷淺,自是不肯聽從建議。」崔循一直認可這位大將軍的本事,但對他的頗為無奈。
「適逢要關頭,我與他就迎敵之事生了分歧,百般勸說皆是無用功,最後只好尋到桓翁那裡。」
蕭窈「咦」了聲,只覺桓翁怎麼看都不似那等懂軍務的人,好奇道:「然後呢?你如何勸說桓翁?」
崔循神一言難盡起來。
「我去時攜了輿圖、戰報,還有兵馬糧草的分析……」崔循回憶起當年的形,搖頭笑道,「桓翁看都沒看,問了幾句,便說自己對這些沒什麼算,我陪他喝酒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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