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年不是新造戶冊麼,各個鄉里村里,地要重新量,人頭要重新點,我們當家的那個弟弟,不會為人,一輩子占便宜占慣了,不管什麼事兒,先生出一片占便宜的心,這一回,這便宜,占錯了。
“他又不會為人,把他們鄉里的里正得罪的不能再得罪了,人家就看著他報人頭,把我們一大家里,也報到他家里去了,人家就一聲沒響!
“這一核下來,他那一大家子,加上我們一大家子,這人頭錢可就不得了了!他就急眼了,推著他娘,就找到我們家來了。
“我就問他,這麼大的事兒,再怎麼你也得去里正,讓他給你改過來。
“他說了,找了,人家里正說,你老娘還在,你跟你哥就是一大家子,報在一起是應該的。
“這話也是。
“他來找他哥,我們當家的,從前在后廚干雜活,現在還在后廚干雜活,他能有啥本事?
“他就跟我說,要不,我們這一大家子的人頭錢,我們出,反正我們出得起。
“我當時就火了,我說你要出你出,從你掙的錢里出,你媳婦孩子不養也行,我替你養,你弟弟的錢,你自己出,你別用我的錢!
“我們當家的就那點兒錢,他出不起,就悶了。
“我一想,我家姑還活著呢,這事兒不替他們想想辦法,我那家姑,不得天天給你生事兒啊。
“我就說了,我認識衙門里的糧書,我找他問問。
“我們當家的說我,自從當了順風的掌柜,簡直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,人家衙門里的糧書,能理你?這是男人的事兒,一個老娘兒們!
“我沒理他,隔天,糧書家的朝報晚報到了,一大清早,我讓我家大小子看著鋪子,我親自送過去的。
“我說有點兒事兒跟糧書說,他那個老仆,就帶我進去了,我就跟糧書說了這事兒。
“老糧書仔仔細細問了一遍,聽說我們是就自立了戶冊,就說這確實是錯了,他到了衙門就問問這事兒,讓我放心。
“我回到家,跟我們當家的一說,我們當家的還不信,說我一個娘兒們,人家肯定不能理我,說這是男人的事兒。
“后頭,就當天,傍晚,說起來,老糧書人真好!就當天,老糧書那個老仆往鋪子里去了一趟,說已經改過來了,讓我放心。
“我回去就說了,我們當家的,他弟弟,他娘,都不敢信,不過還是回去了,隔一天,他弟弟來了,頭一回!還了好些東西,啊鴨的,說里正找他了,改了!
“唉喲!他弟弟見了我,那個客氣啊,一句一個大嫂,給他當了這麼幾十年的大嫂,從前幾十年里,他喊的大嫂,加起來沒那一天喊得多!嘖!”
老王嫂子昂著頭拍著手,又是鄙夷又是傲然。
“我們當家的更好玩兒,他弟弟來那天,我回到家,他看到我,站起來,拿了把椅子給我,椅子拿完了,又進屋倒了杯茶給我。
“我當時,唉喲!
“我們當家的這個人,人是不壞,就是不男人怎麼樣,娘兒們怎麼樣。
從前我沒掙錢時,他也沒虧待過我,后來我掙了錢,他對我好一點兒,我回家,他也不過喊一聲:二壯呢,給你娘倒碗茶,小妮兒呢,給你拿個凳子,這一回,他自己拿椅子倒茶,這真是!
“我樂的,你瞧瞧!這人,就是不能窩在家里,這男人瞧得上你,可不是因為你大門不出,你得有本事。
“這話說遠了,你這個人子淡,你用不著這個。
“我跟你說,你得想想你家妮兒,嫁人這事兒遠,咱先不說,往后,妮兒上了學堂,跟誰在一起玩兒,那人是什麼樣的家里,父母為人怎麼樣,你這麼悶在家里,你怎麼知道?
“萬一,妮兒讓人家帶壞了呢?
“你得替妮兒想想。”
“嗯。”艷娘輕輕拍著窩在懷里睡著了的妮兒,低低嗯了一聲,片刻,抬頭看著老王嫂子,“我識的字兒不多,寫的也不好看,帳頭清都是心算,不會打算盤。”
“能識幾個字兒就不錯了!能寫就行,咱們又不考秀才!打算盤我會,我教你!
“我跟你說,我找你,是因為咱們順風,又有新生意了!鄒大掌柜又發小本本了!
“這一回是做生意,這麼大一大張紙,印的那好看,都是好東西,要是有人買,錢到咱們這里,貨到了,咱們給他們送上門。
“這個帳,要說難,我瞧著不怎麼難,就是得心細,人仔細耐得住,就你這樣的最合適!
“咱們做事兒,咱不拖,說做就做,明兒個張媽就回來了?你明兒個就到鋪子里去!”老王嫂子喜笑開。
大掌柜讓找個副手,早就瞄上妮兒娘了,像妮兒娘這樣,主仆倆就帶著一個孩子,沒男人沒婆家沒家務,人又仔細本份,帳頭清爽又識字,給當副手,打著燈籠都找不到!
“好,我笨得很,嫂子別嫌棄我就行。”艷娘笑道。
“那我走啦!明兒你安頓就過去。以后把妮兒也帶過去,你家妮兒天就跟著你,有點兒怕人,這可不好,讓到鋪子里見見人,咱們鋪子里,不人多,還凈是書香氣呢!這書香氣,可是咱們府尊說的,咱們府尊是位翰林呢!
“行了我先走了,咱們明兒見!”
老王嫂子從站起來,說到走到院門口,直到邁出門檻,才住了話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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