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第 38 章 與他說的第一句話：家……

午時小雪又停下了。

當空烏雲開, 出稀薄的，像是被雪染就，薄一道銀刃。

陳長史陪著程亦安坐在前廳西面的暖閣等消息。

陳長史坐在西面, 程亦安在東, 留了主位給長公主。

也不好幹坐著, 程亦安便與陳長史攀談,

“陳大人來公主府多年了。”

陳長史穿著一青袍，眉目清秀, 神和煦，看著也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。

他笑著回, “下服侍長公主也有近二十年。”

程亦安數次看到陳長史鞍前馬後調度公主府, 滿足公主一切有理的無理的需求, 真是個極為能幹且耐心的男人，“陳長史強能幹，萬事求全, 也只有您才服侍得了長公主。”

陳長史忽然捋須笑道，“殿下挑中下, 可不是因為下能幹, 是因為下生辰在除夕。”

程亦安啞然道, “除夕？這可真是難得，得極有福分的人才能生在除夕吧。”

陳長史哈哈一笑，“令尊也是除夕的壽誕啊。”

“啊？”

這程亦安還真不知道, 父親竟是除夕生辰嗎？

忽然明白過來，長公主相中陳長史是因為他與爹爹同一日生辰。

這是何等的執念啊。

這下就有點尷尬了。

程亦安怪自己多，不敢再嘮嗑。

正當這時，外頭傳來說話的靜，便知是長公主回來了。

程亦安神一斂, 與陳長史一道立即出門迎接。

出暖廳，便見長公主由兩位攙扶進了廳堂。

“殿下！”

長公主聞聲，忍不住凝。

程亦安定定與對視，只覺得好像哪裏不一樣了，就像是一個人忽然卸下一勁，有幾分茫然有幾分虛。

程亦安以為在皇宮了委屈，立即接過其中一名攙住，

“殿下，發生什麽事了？您是不是挨責了？”

長公主由攙著進了暖廳落座，看著出笑容，“沒有，一切順利，如果不出意外，我將替你爹爹南下。”

程亦安神僵在臉上，

“這怎麽可以？”

讓陸栩生幫忙，陸栩生自個兒頂上去。

再求長公主，長公主也要代替父親前往。

這一個個的都是怎麽了。

“朝廷就沒有旁的能臣幹將了嗎？”急得要哭，“一個不，遣兩個三個去，總能的。”

長公主手牽住，笑道，“傻孩子，你不是說要我為他，超越他嗎？所以，我要去做他未竟的事業呀。”

程亦安，“......”

這不過是說著玩的。

哪能當真啊。

“萬一有危險呢？”

“我又不上陣殺敵能有什麽危險，行刺皇家公主罪同謀反，誰敢？再說了，我長公主府那麽多侍衛，若有歹人沖進來行刺，那正好，本宮查下去，殺一儆百，以刀劍開道，看誰敢不應？”

骨子裏，長公主跟陸栩生是一類人，充滿了。

程亦安覺得皇帝應該不大可能讓長公主單槍匹馬去江南，朝廷定有萬全之策。

總覺得長公主比往日了一神氣，心裏惴惴不安，“殿下，陛下這麽容易就答應了您嗎？”

畢竟是朝廷重務，不可能憑長公主一席話就改弦更張。

長公主說不是，“陛下也給我提了要求呢。”

“什麽要求？”

“從今往後放下你爹爹！”長公主很平靜地說。

在場所有人都怔住了。

程亦安驀地起，呆呆著，“那您答應了嗎？”

“當然。”不答應怎麽有足夠的分量說服皇帝放棄程明昱。

程亦安深深閉著眼，心緒翻湧如，就當是不幸中的萬幸吧，若

能放下，對于公主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幸事，程亦安忍不住再度撲過來抱著，

“殿下，您一定要做到啊...”

守著一份得不到的執念真的很痛苦。

就如前世五年為了一個孩子，日思夜想，把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。

更何況長公主三十年如一日。

希長公主能做自己。

任何人見到長公主只有畏懼的份，程亦安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抱的人。

長公主覺著被擁抱的覺也不錯。

“你希我做到？”問程亦安。

程亦安在懷裏擡起頭，“嗯。”

長公主眉眼一彎，了發梢，“那我總不能讓我們安安失不是？”

話落，將程亦安拉起來，目著窗欞的方向，神怔怔吩咐，

“陳長史，你領著人去我書房寢殿，將所有與程郎有關的東西都收起來封好。”

陳長史和兩位相視一眼，踟躕著不知作何反應。

從他們進府開始，便被告知與程明昱有關的一切，他們對程明昱的了解興許不亞于程府的奴仆，他的喜好，忌，量，穿著，生辰年月，一切的一切都刻在這些人的骨子裏。

現在突然讓他們不再關注這麽一個人，均都有些茫然。

他們尚且如此，那長公主自個兒呢？

長公主的命令，府中上下向來是無條件執行。

陳長史沒有說話，只是將心疼在口，朝著長公主一揖，留下一名伺候，將其餘人帶去後院。

長公主回神看著程亦安，目從未這般清澈和，“安安，是這樣嗎？”

眸底那抹就如那天際那片薄，淡的仿佛風一吹就能散去。

程亦安不知深一人是何滋味，卻明白要將一個人從心底剔除并不容易。

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長公主笑著沒說話。

一縷日從雲層探出頭來，給開的青雲鑲了個邊。

長公主喃喃道，“你們都出去，本宮想一個人靜一靜。”

程亦安來到跟前，鄭重給磕了個頭，

“殿下，您好好歇著，安安回去了，若有吩咐您只管遣人來支會一聲。”

長公主笑著朝擺手，目送去老遠，回眸那一瞬，像極了當年那意氣風發的年，眉眼一樣皎然。

他真的太好，好的仿佛上蒼投下的一束，讓人忍不住追逐，而現在那一束就如同落在院牆這一縷冬芒，漸漸在眼底，明耀，暗淡，到最後被黑暗給覆蓋。

也不知枯坐了多久，大抵是了吧，長公主緩慢地搭著扶手起，朝後院行去。

順著寬敞的游廊來到正殿門口，如往常那般踏進東次間。

一腳踏進去，長公主愣住了，門口那瑰麗的座屏不見了，原先金碧奢華的東次間忽如一口空曠的枯井，一種極致的空茫撲面而來，滿室的彩燈被取下，那些令不釋手的書畫不見了，博古架上各燒刻著他模樣的青花瓷也不知所蹤，三扇格柵正中的紫檀長案上空空如也，只剩一沓新送來的宣紙無風而。

長公主驀然坐在桌案旁，左手搭在桌案下意識往過去筆架的方向一，過去這個時辰該做什麽....哦，對了，該臨摹他的小楷，那可真是一手極致的小楷，筆鋒細如刃，每一筆線條韶潤優，連字卻格外拔雋秀，瞧那一手字，就足以讓春心萌，難以自持。

只是這一，什麽都沒到，手裏空空，心也空空，忽然不知要做什麽。

哦，對，肚子了。

“來人....”

門口立即躬應是，“殿下有何吩咐？”

“擺膳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轉看了一眼婢，婢得到示意立即去傳膳，這廂往長公主側行來，環顧一周，過去置滿擺設的長條案，桌案，書案都空了，過去這裏從不許擺膳，不許沾一點葷腥。

“殿下，擺在何？”

一陣風來，吹廊廡外暈黃的燈盞，燈芒越過窗紗在長公主後灑下一團，襯得影無比蕭索冷清，聞言側過臉，燈芒追過來映亮眉梢，白皙的手指輕輕往側桌案一點，

“就這。”

*

又是至晚方歸。

年關時節，即便作息嚴苛如程明昱，也不免被打時辰，至戌時方回到程府。

這個時辰，老祖宗那邊有晚輩承歡膝下，程明昱一向不去打攪，徑直從小門回了書房，喚來管家詢問是否有疑難家務，管家捧著一冊賬冊，一一為他念來。

程亦彥近來時常不在府上，家族大事都稟到程明昱這來，得了分紅，程家一些紈绔年難免在外頭惹事，這不今日八房的一位爺就在外頭聚衆賭博，被人告到戒律院。

“八房的老太太今個兒求到老祖宗頭上，說是八房大老爺就這麽一個兒子，生得單弱，平日是縱了些，請您看在八老太爺的份上，從輕罰。”

這位八房的爺名喚程亦珂，正是程亦安手帕程亦可的嫡親哥哥，程亦可的父親和嫡母通共就得了這麽一個兒子，平日養在錦繡堆裏，是南府最混賬的爺之一。

程明昱端坐在圈椅，眉峰不，淡聲道，“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犯族規了。”

管家道，“沒錯，今年就是第三次。”

“先按族規置，翻過年將他送去肅州的鋪子，讓徐老管一管他，給他在邊關吃點苦頭，歷練歷練，若再不，就放棄吧。”

放棄就意味著往後不會再給程亦珂任何資源，相當于從程家除名了。

“是，家主。”

這一條記下，吩咐人去執行，又換下一樁事，

“您先前允諾朝廷的租子，老奴已足額接給戶部，只是戶部今日來了一位員，說是想拿其中三萬擔的糧食換一些綢，急著給宮裏主子們裁制除夕新。”

先前通州那兩艘漕船損失不綢，現在司禮監和織造局急熱火螞蟻，四求救。

程明昱忽然擡眸，雙目銳利看著管家，“你怎麽答複的？”

管家連忙垂下眸，躬道，“老奴說哪有這麽多綢，即便有，也只是些不好的積年舊貨，怕是不敢玷污宮裏的主子們，那員就走了。”

說到這裏，管家擡眸看他，“老奴想著咱們主在戶部，人家越過他直接來府上，可見是在主那裏了釘子，主沒答應的事，老奴豈敢松口，故而就這麽回了。”

程明昱很滿意。

在程家當管家，不亞于在六部衙門當值，甚至這些管家的城府，心計，應酬的本事還要在六部有些員之上。

程明昱擡手摁住眉心，來回，“那些糧食是給江州賑災用的，可不是給工部和司禮監彌補窟窿用的。”

“這樣，你拿著我的名帖去一趟戶部給事中徐坤府上，讓他查戶部各捐獻資的流通去。”

戶部給事中專職考核監督戶部員，一旦發現有不法之事，會立即上奏皇帝，但凡被各科給事中記錄在檔的員，直接影響其升遷。

對于各部員極有威懾力。

“此外，你再聯絡京城捐獻資的名門，喊上幾位管家一道去戶部，找他們要派用回執，兩廂夾，不給戶部員挪用資的機會。”

“老奴明白了。”

又議了幾樁事，管家闔上簿冊，笑著告訴他，

“昨個兒咱們的人去陸府接三小姐，三小姐說家務繁忙不得空，今日午時去又沒見人影，只當今日是不會來了，哪知下午申時末，便見陸府的馬車停在門口，三小姐攜著大包小包說要在府上住幾日呢，老祖宗喜得跟什麽似得，問您待會要不要去瞧一瞧三小姐。”

想起那對小冤家，程明昱便頭疼，

“不必了，會主來找我。

”

當他沒看出小兒的來意麽。

看能耍出什麽花招來。

揮退管家，程明昱喚來老仆沐浴，將白日那袍換下，穿上他素日穿的茶白舊袍，別看程明昱家財萬貫，他卻從不置辦新裳，一應用也簡單，不過雖簡單，卻都是最好的用料。

譬如他慣喝的這只酒盞是前朝澄明年間窯燒出來的鬥彩，這只杯盞極小，不及人手腕大，那一年卻只燒出五只極品，其中三只進貢皇宮，一只由當時的皇帝贈給北齊皇帝當壽禮，剩下一只流程家，前朝覆滅，那三只酒盞也毀于一旦，聽聞北齊皇帝那一只也不甚摔了，程明昱所用便了孤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