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 迷霧之六

聽到這個問題, 安菲居然輕輕笑了。

側臉被燈火映亮，芒在他眼睛裏熠熠生輝，看起來竟像是被這問題取悅。

他作緩慢優雅, 出右手食指抵在了郁飛塵上。一個噤聲的作。

房間裏的陳設在牆上投下曖昧不清的剪影, 寂靜裏滋長著言又止的氣氛。

“問你該問的。”

郁飛塵握住他手腕反按下去, 聲音變冷：“回答我。”

他直直看著安菲，目像是一場對峙。長達半分鐘的岑寂後, 安菲斂去了笑意。

安菲：“因為看到了我的本源？”

郁飛塵沒否認。在本源的世界裏，其它所有人都是實質的結構，唯獨安菲的本源是黯淡的半明虛影。墨菲的本源力量幾乎耗盡, 但也只是澤灰敗, 遠沒有安菲顯得脆弱。

安菲：“世上沒有不滅之, 你我都會有一死, 但不是現在。”

暴戾的冷銀力量緩緩移，在虛空居高臨下，迫近安菲的本源。

“如果我繼續往前, ”郁飛塵說，“下一秒它就會灰飛煙滅。”

“會麽？”安菲輕聲道。

話音落下，至高的意志在金本源裏顯現, 居高臨下，肅殺凜冽, 越過郁飛塵的意志震懾了他的力量，使郁飛塵的來勢為之一頓。

兩人僵持。彼此都沒有再進一步。

“現在呢？還覺得它即將消散嗎？”安菲緩緩擡頭, 直視著郁飛塵, 說, “你看到它黯淡虛無, 但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模樣。因為我是無形之, 是已經接近純粹意志的存在，力量只是暫時供我驅使的工。尤其是在遠離永晝——我的力量造之時。”

郁飛塵：“告訴我一切事由力量組的人也是你。”

“確實如此，但我在造的規則之外。”

“當年創建永晝時，是無數次剝離本源的痛苦使我到意志的存在。那些東西我至今還沒有完全明白，所以不曾教授于你。”神明的語調平緩而沉靜，“白皇後的玻璃室曾試圖探究意志的，後來紅心序列上千實驗品全部崩潰解，只有克拉羅斯功叛逃至永夜。如果你看過克拉羅斯的本源，會發現它與我有相似之。”

郁飛塵見過克拉羅斯的本源，一團紫熒熒的，某些結構確實有虛無的意味。

安菲繼續道：“在永晝之外，我會出現一些問題，昏睡、重病……你都曾見過。那是因為我帶出的外在力量無法維持一個完整的。但即使只剩一滴鮮，我也仍然活著存在。”

他說得很好。

讓人差一點就信了。

郁飛塵直勾勾看進安菲的眼睛：“這樣說，永晝裏的你是完全的。但在暮日神殿裏你常年沉睡，約拿山上你也有過兩次虛弱的時刻。為什麽？”

安菲看著郁飛塵，微微瞇起了眼睛。有時候，所有太過敏銳也是一種煩惱。

人在戒備的時刻才會出這種神態。郁飛塵看在眼裏。他意識到安菲仍然有所保留。

他見到的、聽到的、知道的，從不是真實，是安菲想讓他見到的東西。他眼前的安菲也不是真正的安菲。神有千萬張面孔，面對每個人時都不同。祂為每個人安排好了道路，以到達最終的結局。而祂自己的存在，也是這道路的一部分。

所以，祂才會言不由衷。

而自有意識起到現在，自己上發生的所有事，又有哪一件，不是出于安菲的控制？

這種認知出現的剎那，晦暗的緒在郁飛塵心中浮現。

那本就空無一的漆黑的眼瞳裏，此刻仿佛湧著深淵的暗流。

真實世界裏，淡金的本源仍舊致而脆弱。在這一即碎的表象下埋藏著深不見底的，那些安菲不願讓他知道。他可以發問，但不會得到回答。

全是未知，全是虛無，他可以手，但什麽都抓不到。

這種知覺侵襲著他的靈魂，他靈魂最深滋長出瘋狂的。

只有一種方法能讓祂完全坦誠，讓被錮和約束的覺永遠消失，讓自己獲得永恒的平靜——

你活著，要麽永遠痛苦，要麽毀滅祂。

冰冷暴戾的力量在現實中顯現。

這一刻，這棟樓裏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。克拉羅斯也到這種變化，角了。“這是在做什麽？”他嘀咕說，“不會吧，引導的時候都沒失控，這時候還能失控？”

同一時間，旅館外漆黑的巷子裏立著幾個蒼白的人影。它們的數量比在君主棋會場的時候了兩個。

知到力量波的那一刻，白影中的一個幽幽出聲：“今夜果然不會平靜。早就說了，‘暴君’不會臣服于人。”

“這兩種序列A的力量，只能你死我活，不可能和平共，它們彼此之間的質，早已注定了暴君和主神之間不會是從屬的關系……”

另一道聲音笑了笑：“說過多次，不要用這種不科學的神代號來稱呼它們，這兩個名詞連誕生的背景系都不一樣，怎麽拿出來相提并論，不覺得別扭嗎？”

“閉，你是寫研究報告上癮了嗎？”

那聲音不理會斥責，繼續道：“我們應該去發明更客觀，更確的表達，設計兩個完全對立又完全平等的表達。而不是跟著永夜裏的愚人裝神弄鬼。”

房間，力量緩緩扼住了安菲的脖頸。

“我不需要別的回答。”郁飛塵道：“你還能活多久。”

安菲了一口氣：“——我無法給出確切的數字。”

力量剎那間暴，與意志在虛空中相撞！

這一刻，不止是這座旅館，迷霧之都的所有人都在直覺中到了一瞬的危險，像是極可怕之事正在發生。

“最後一遍。”郁飛塵說：“還有多久？”

安菲擡起眼看冷冷他。千萬個紀元以來，第一次有人敢嚴刑審問永晝的神明。這種程度的僭越之舉足夠上斷頭臺一萬次。

敵意像地獄深最暴烈的冷火，剎那間在兩人之間席卷。已經不是因為僭越與否，態度如何，而是來自力量最本的相斥，他們的存在注定無法相互理解，不能平靜相對。

沉默像是能殺人的刀劍。

本源的世界裏，則席卷起波及整個世界的風暴。所有力量都不約而同地往遠離他們的地方偏移，映照到現實就是此刻迷霧之都的所有人都想要往外逃去，而這房間的一柱一瓦都，相互，表面蔓延出細細的裂紋。

時間流逝。

蠟燭的火焰瘋狂搖曳，安菲的目忽然看了一下窗外的無垠夜空。

本源的世界裏，半明的金結構顯得愈發脆弱易碎，暴不定的銀力量將它徹底籠罩。恐怖的力量無時無刻不在湧，攫住安菲全每一，帶來死亡與湮滅的預，像人在黑夜荒原裏行走，忽然對上前方群狼熒熒的眼瞳。

任何人在這樣的力下都會到面前的人是那樣暴戾與可怕，他可以頃刻間抹去你在世間的存在，此刻留著你的命不是因為升起了憐憫之心，而是還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。

直面這樣的力量，那屬于人的，脆弱的神——會徹底崩潰毀滅。被波及的所有人都到難以呼吸。

只有安菲依舊保持著沉默。

他的一舉一都只是在說，不要問你不該問的東西。

郁飛塵眼底緩緩浮現一紅。

終于，安菲輕輕嘆了一口氣。

明明還沒有說幾句話，就演變到了這種地步。

理智離開的覺，何止是很久沒有到過，簡直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出現，雖然只是一霎那。

從前，在神殿裏的時候，老使總是對歷代主人與騎士長的關系如數家珍。說他們中的一半，一生的時間都在劍拔弩張，彼此敵視。甚至，多年前還發生過幾次的事件。

那時候，他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。直到現在才有所會。有些東西從有生命起的第一刻就已經注定。

安菲看著郁飛塵，眼瞳裏浮現出一霧一樣的憂傷。然後他出手，輕輕了一下郁飛塵的側臉。

那一刻，本源世界裏那毀滅的力量終于安靜了一瞬。溫熱的指腹輕輕過頰側的皮，像神明不安的羔羊。

又是這樣垂憫世人的目。

郁飛塵閉了閉眼睛。到一種有別于的痛苦的知覺。

“我還沒有說完……不是不願回答。”安菲輕聲說。

郁飛塵看著他。

安菲：“生命本就不是固定的數字，它隨著很多變數減短或延長。對我來說，它隨著永晝的狀態而變化。”

這話落下的那一刻，樓裏的人忽然不約而同覺得自己上的力卸下了一點，各自都爭分奪秒地了口氣。

郁飛塵神莫測，似乎在思考話中含義。半分鐘過後，他的神終于緩和了一些，看見那個此刻格外顯得支離破碎的金本源，失控邊緣的銀力量也不再往外蔓延。

握住安菲手腕的力度，也終于有了一點減輕的趨勢。

就在這時，安菲的手腕無力地掙了掙。郁飛塵低頭，看見皮相的地方已經被握出深深的紅痕。

直到這時，他的理智才慢慢回到了該回的位置。本源力量緩緩收回。

半分鐘後，幾個房間之隔的白松終于恢複了行能力，餘悸難消地順了順口：“我剛才怎麽了？心髒病了嗎？”

溫莎攪著一杯牛，道：“你大可以這樣想，反正我們也做不了什麽。”

白松：“今天很多渾水魚的烏合之衆都走了，我在想，我留下是否真的有什麽意義。”

“意義就是見證。”溫莎說，“今天，鬥場上，你見過了從未見過的最高層次力量，或許在接下來的日子裏，我們還會見到更多不可思議的事。”

白松還想說什麽，卻見溫莎示意噤聲。溫莎公爵閉上眼睛，語調有些飄渺：“別說話，我建議你循著剛才被力量制的覺，去會本源，會整個迷霧之都。剛才有一個瞬間，我覺到在迷霧之都深好像還藏著一力量，它剛才往這邊看了一眼……那力量真是神聖。”

白松悚然。

安菲終于收回了自己的右手，緩慢按著淤紅的部位。

“這一次，正是為了永晝更長久的寧靜，我才來到迷霧之都，”安菲說，“這裏有我需要的力量，它藏在迷霧之都的核心。雖然我和你都不喜歡這個地方，但依然要遵循這裏的規則，不能強行摧毀。因為那力量的等級和你我持平，甚至有可能略高一籌。”

郁飛塵：“得到後你的生命就會隨永晝延長？得不到呢，很快就會消亡？”

“為什麽要這樣問？”安菲靠近，金發過郁飛塵的側臉，淡淡道，“你只能勝利，因為我不允許第二種結果。”

沒有真正的答案，但這答案也不是很壞。

安菲收手，雪白袖垂落，蓋住了深紅的淤痕。

郁飛塵：“那力量是什麽？”

“現在還不是直呼其名的時候。神的名字凡被呼喚，必有回應。雖然它剛才好像已經看過來了，那時候你的靜太大，同層次的力量會應到。”安菲順了順郁飛塵的額發，神帶了一點無奈。

郁飛塵面無表，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麽。

“我沒有見過它，不知道它真正的屬，但很早就知道它。那是在我的年紀還小，不明白力量究竟如何運作，只知道它們會聽從我意志流的時候。那時有人告誡我說，你要記住，用這命運賦予你的權柄去做正確的事，不要做錯誤的事。”

“他們說，在殿堂的深還有一種至高的力量存在。它是法典，是鎖鏈，它不會輕易出現，但一直存在。若你仁慈、公正、擁有高貴的品德，那麽一生都不會見到它的蹤影。但若是殘暴、貪婪、自詡為力量的主宰，而沾上罪孽的鮮，它將越過一切法則，無視任何反抗，在新一天的第一縷日降臨之前將你決。”

郁飛塵：“你相信了？”

“我相信。”安菲道：“剛才它看過來的時候，你不是也有所覺？”

“沒有。”郁飛塵說，“那時候我在控制自己。”

安菲：“你那時明明是放棄了控制自己。”

郁飛塵：“……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原因？”

“看來，控制這樣的力量，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。”安菲低聲道。

在覺醒力量之前，小郁勉強還能扮演一個瀕臨合格的騎士，現在則變了擁兵自重的封臣。稍微不注意就會出現逆反的傾向。

郁飛塵：“我呢，是什麽？”

“想了解你自己？”安菲說，“玻璃室把你的本源力量定名為’暴君‘。很難期待一位暴君能治理好一個國度，但他要摧毀原有的法度和道德，掀起無法收場的混——卻很容易。就像你的力量看向什麽，什麽就會畏懼俯伏，當你真對它們擡起手指，它們就會失去一切秩序，崩解混的碎片。想必在鬥場上，你已經有所會。”

暴君。

同樣的名字使郁飛塵想起了墨菲出的第二張牌，一個高的黑王座。

安菲輕輕笑了一下：“當然，還有一個更合適的名詞，我從沒有對他人提起。”

“是什麽？”

“將有序之導向不可知的混與毀滅，不就是這場永夜裏正在發生的事？既然如此，將它稱為‘永夜’，難道不是更為切。”

郁飛塵看著安菲，沒有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