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夜總算睡了一個安穩覺,待翌日天明,姜姒便開始命人收拾起行裝來。
萬嬤嬤也跟著高興,自然愿意跟著姜姒去住公主府,這未央宮宮門嵯峨,殿高百丈,實在讓人不過氣來。此番若是出了宮,遠離這吃人的宮闈,清閑又沒有什麼事,真是事一樁。
姜恒聽見消息,下了早朝也趕來了,見姜姒紅滿面,便笑言,“我還未與姐姐待夠,姐姐便要出宮了。”
姜姒笑道,“未央宮是個傷心地,早些出去倒是好事。”
姜恒道,“聽萬嬤嬤說姐姐要與伯將軍一起住進公主府,我倒沒什麼,只是要問一問,伯將軍打算何時娶姐姐,終究是做了駙馬才能名正言順,也不會誤了姐姐名聲。”
姜姒莞爾,“大約過了年關罷。”
姜恒點頭,“姐姐大婚,我要賜姐姐封地,姐姐要做慶朝最尊貴的子,我還要給姐姐備上這世間最厚的嫁妝,以天子儀仗護送,便是連皇后都不能越過姐姐去。”
見姜姒只是溫婉笑著,姜恒又道,“給我外甥封侯的詔令已經擬好了,叔父也點了頭,那便趁姐姐還在宮里的時候,召外甥進宮拜侯封爵,并賜丹書鐵券。”
姜姒心里滾熱,這便是的弟弟昭武帝姜恒,他才是這世間最純良的人。這世上有如此仁厚的天子,又有江伯禮那樣足以守天下的攝政王,定是萬民之福,是天下之福。
又說了好一會兒話,姜恒才離開平宮。沒多久,便又命黃門侍郎去庫選了幾大箱子錦緞與珠寶玉,說是先送來平宮,待長公主搬去了公主府,再一同送過去。若是長公主不喜歡,直接去庫挑選便是。這庫中所有寶,皆任由公主挑選。
萬嬤嬤與宋瑤楚玉亦是像過年一般喜氣洋洋的,與姜姒一起把平宮搬挪得雜無章。
姜姒住進平宮不過半月之久,自己原是沒什麼值錢的件兒,可以收拾的倒也不多。只是自恢復了長公主之尊,昭武帝又賜下了許多件兒,幾乎要把平宮堆滿了。一定要帶走的是裴君那箱古籍,和裴昭時那一箱子小玩意兒。
由著婢子們忙叨叨地往箱子里收拾,姜姒搬出古籍來,坐在窗邊書案前小心翻閱著。
這是裴君唯一留下來的東西。
從前不敢當著許之洐的面看書,如今可以正大明地翻閱。索將全部古籍一一取出置于書案,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。
書簡就是要正大明地看,就是要正大明地讀出來。
賀慕云來得時候,姜姒便坐在書案前讀書,溫和的日過窗子灑在上,整個人溫婉似水。
萬嬤嬤忙放下手中的活計,笑著稟道,“長公主,賀先生來了。”
姜姒抬頭去,見賀慕云正溫和笑著,“公主在讀些什麼?”
姜姒赧然垂眉,“只是隨便看看,賀先生見笑了。”
賀慕云打量著殿忙碌的諸人,自顧自在書案前跪坐下來,問道,“公主何時出宮?”
姜姒笑道,“就快了。”
“聽陛下提起,公主打算下嫁伯將軍。”
姜姒淺笑,“是。”
但想,賀慕云的話并不全對,也不算下嫁,原是配不上伯嬴的,配不上那麼干凈的伯嬴。
“公主若住進了公主府,大概不會再回未央宮住了罷?”
姜姒含笑點頭。
自永寧三年十一月被許之洐強行帶回未央宮,至今已是一年整。
朱雀殿半年。
永巷半年。
在這未央宮里毫無歡喜可言,便也沒有什麼可留的。
賀慕云便問,“那公主打算如何置乾廢帝?”
姜姒沉半晌,方才笑道,“便給陛下與叔父了。”
賀慕云笑道,“公主的氣度非常人能比,慕云欽佩。”
“攝政王的意思是,公主既打算出宮了,乾廢帝亦沒有必要再囚在甘泉宮,移居北宮或囚在地牢便是,抑或賜下斟酒,也可省去許多麻煩。”
是了,不必再將他囚在甘泉宮,北宮或地牢,白綾或鴆酒,隨便打發去什麼地方都罷。
茍活或賜死,與再不會有什麼關系。
姜姒合上書簡,仔細卷好,并沒有答話。
片刻之后賀慕云提議,“公主去看看他吧。”
姜姒微微搖頭,“我不會再去見他了。”
不會再去了,要離開未央宮里的是非爭斗和人心險惡,離開許之洐,與伯嬴一起。
賀慕云平和道,“聽說他病得厲害,公主若是出宮,大概這便是最后一面了。”
“不管是北宮還是地牢,以他那副子,到底是活不過幾日了。”
見姜姒面微,賀慕云便起了,“我陪公主去,見完這一面,我便把人帶走了。”
“先生要將他帶去哪里?”
賀慕云笑而不答,只是手相邀。
姜姒只得起了。
萬嬤嬤見狀,忙上前來給披了大氅,又仔細戴好了氅帽,宋瑤和楚玉亦跟上前來隨姜姒與賀慕云走了出去。
這一日只是小雪,外頭卻格外得冷。
姜姒攏了大氅,記得從前也是這樣的雪天,伯嬴將抱在懷中,整個人連同腦袋全部都掩進了伯嬴的大氅之中。
好在總算要與伯嬴離開了。
待伯嬴修葺好宅子,定要再問問伯嬴,問問他,“你可愿做我的駙馬?”
他一定會答,“愿意。”
那麼再問問他,“我們何時大婚?”
也許他會說,“過了正旦便大婚。”
自然了,日子由他來定便是,不管哪一天都好。
他為去永巷,自然也能為他做任何事。
又想到賀慕云的話,今日見完許之洐最后一面,賀慕云便要將人帶走了。帶去哪里,如何置,賀慕云并沒有說。
一路想著,西北風在耳邊刮得呼呼作響,端然頂著風往甘泉宮走著。卻見一旁的賀慕云忽地撐起了他的大氅,將罩了起來。
姜姒愕然轉頭看他,他神淡然如常,似乎并不覺得唐突。
一路也沒什麼話,行至甘泉宮外,賀慕云卻停了下來,“只當是去見最后一面吧,鎖鑰在公主這里,都依公主的意思。”
姜姒輕聲道,“我并沒有什麼可與他說的。”
賀慕云淡淡笑道,“去吧。”
廊下看守的虎賁軍開了殿門的鎖,姜姒猶豫了一下便也邁步進了殿,萬嬤嬤與宋瑤楚玉正要跟上前,賀慕云卻手攔了下來。
“公主總要與故人說些心里話,我們守著便是。”
萬嬤嬤等人覺得有理,便也不再跟去,只是在廊下立著。
殿門闔上之前,萬嬤嬤道,“若有什麼事,公主只管奴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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