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李衍也就慢慢開始不怎麽跟父親說心裏話了。

雖然缺乏心靈層面的流。但父親又格外關注自己的一舉一。

李衍依舊認為，父親是很自己的，只是偶爾會犯糊塗。畢竟除了父親，世界上還有哪個親人，能如此重視自己呢？

直到17歲……

高二暑假。父親把李衍來邊，問他對未來有什麽規劃。

李衍不好意思地說，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麽。所以還是學鋼琴吧。他從小就學這個。

父親盯了他半天，慈地笑了笑，然後面對面，洋洋灑灑給他講了一堆大道理。從古到今引經據典，王侯將相帝王心……

李衍聽得走神了幾度。然後終于，父親總結了一下。

李衍終于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：

從計算機和商科中選一個學。爸爸會幫你申請國外的大學，等學歸來進集團鍛煉，或者自己創業。不論哪個方向，爸爸都會支持你。

李衍說，爸爸，我已經嘗試很多次過，我本對那些東西不興趣。我還* 是學音樂吧。

~~~~~~~~~

“你知道我爸當時說什麽嗎？他說，你還不明白？我養你這麽大，不是為了讓你學那種虛無縹緲的音樂的。我是為了讓你有點志氣，讓你有點男子漢的出息跟樣子，知道自己什麽份該幹些什麽！”

“我本沒有想到我爸會這麽說，整個人都驚呆了。回過神我就也帶了點氣，我說我不是被你養大的。我是被我養大的。”

“我爸爸突然暴怒。他說你就是小時候被你給教養壞了！”

說到這裏，李衍激起來：

“他怎麽可以那麽說我！我是這世界上最疼我的人，在我小時候他幾乎都不出現，是我一直照顧我。我照顧我的時候，他在哪裏！”

程之遙也吃著薯片嘖嘖搖頭：

“就是說啊！孩子又不是他懷的生的，孩子最難養的時候他沒照顧過一點讓老人家照顧，他什麽力都不出，孩子長大了他知道接回去了，還怨人家養得不好。怎麽有這樣的道理呢？”

李衍心緒久久難以平複：

“我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！我不允許任何人詆毀！我跟他吵起來了，過程中他說了氣話，他說，你怎麽沒有一點進取之心，格如此綿，本不像個男子漢，要是知道你被養了這副樣子，我本不會接你回來！”

“我真的第一次聽他說這種話。我就很難以置信，問他，所以說，如果早知道我達不到你的要求，你本不會接我回來，對嗎？”

“他非常幹脆地承認了說，是！如果不是覺得你是個男孩還有點出息，本不會讓你回來。子承父業，你這副弱無力沒有目標的樣子，本不像我的兒子，甚至不像個男人。你還有什麽價值！”

“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些話。就好像，他這些年對我的好，不是因為我，只是因為，只是因為某種東西，某種對他有價值的東西……一旦這種價值失去了，他就會，立刻放棄我……對我全部的，都會收回……”

“然後我就哭了。我覺得我不應該哭，這樣很丟臉。但我忍不住，眼淚一直流，哭得很傷心。越哭他越暴怒，指責我就知道哭，指責我接了他那麽多的投，卻不思進取，沒有一點長進，說我不孝，說我在福中不知福，說在我上花的心思最多，而我卻完全辜負了他在我上花的時間和心思……”

~~~~~~~~~

憤怒的李嘉豪在哭泣的年面前走來走去。他拒絕承認這是自己的兒子。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所有的投都化為了泡影。自己兒子都被人給養壞了，養得跟這小子那個臭脾氣、沒腦子、滿心滿眼都是什麽音樂什麽浪漫之類的狗屁想法的媽一樣，完全沒有一點男人應該有的樣子！

李衍已經完全崩潰。他哭得宛如八月的大暴雨，哭得稀裏嘩啦哭得肝腸寸斷，哭得李嘉豪的火氣蹭蹭往上漲，恨不得原地掐吧死他。

最後李嘉豪扛著耐心坐下，對李衍說，我不是在跟你商量，我是在通知你。我不會讓你繼續學音樂的，那玩意學多了腦子有問題。國外學校申請流程不用你心。你只要聽安排做好你該做的事，有點男人樣就行。

李衍勁頭上來了。他哭喊著表示我絕對不會讀商科或者計算機的，我就要學音樂就要學！

李嘉豪更加暴怒。他開始歷數這五年在李衍上投的種種資源，花的心思，花的錢都已經高達兩三千萬了……

李衍當時還沉浸在某種類似于“癡心錯付”的緒中。可能潛意識裏還一些類似于“追娃火葬場”之類的奇怪東西。絕了一下，但又沒完全絕；心死了，但又沒完全死。總之很奇妙，很複雜。

得益于大衆傳在親子關系中的挖掘，這種“我喜歡的專業和父母我選的專業不一致”之類的戲碼已經在無數家庭上演了無數次，劇本基本已經是固定的了，其背後傳達的邏輯也是固定的，無非是父母含辛茹苦養大你不容易，刀子豆腐心，雖然看起來專制獨裁，但讓你選不喜歡不適合你的專業也只是因為他們思想的局限，其實他們本上還是為了你的未來對你嘔心瀝心還是很很你的……之類的潛臺詞。

于是李衍接下來說的話，都是基于“我爹還我”這個大前提來說的。

我爹還我。他所做的一切，不過是一個毫無辦法的老父親，笨拙地采取一切手段想把他的寶貝孩子回自己邊罷了。

李衍哭著說，怎麽會有兩三千萬！自己被接回來總共五年的時間，哪裏能花得完兩三千萬！你虛報了數字！你就是想控制我！

李嘉豪憤怒地冷笑著說怎麽就花不到兩三千萬，準嗎，你確定嗎？如果確實兩三千萬你怎麽說？

李衍有些不服，賭氣似地說，那你把賬單拿出來給我看啊！

李衍承認自己在說氣話。爸爸當然拿不出什麽賬單來。但是吵架就是要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吵下去，吵到聲嘶力竭失去理智，到最後大家抱頭痛哭說I love you，I love you too，然後像每一個合家歡電影般大家彼此諒，happy ending，全劇終。

沒想到他爹聽了這話，轉就去了書房，回來時腳步虎虎生風，直接把一沓清單重重摔在他面前的茶幾上，然後拿起其中一張，坐在他面前，開始一條一條指著上面的明細，念給他聽。

李衍的眼淚止住了。

一切猶如夢境般變得不真實。他看著眼前的父親。

不。這不是父親。如此陌生的一個人，當指著賬單上面的數字一條一條念時，既冷靜，又瘋狂。眼裏的，堪稱興。

念完一頁後，李嘉豪看向對面的人，對他呆呆的表很滿意。他帶著解氣似的暢快，把單子甩到李衍面前。

讓他自己看。

李衍木然地拿過來，一張張翻看著這些清單。

裏面大到給他請的私教費，給他買的每一臺琴，小到過年去他家時，給他買的玩和零食……

一筆一筆，記得清清楚楚，明明白白。

確到小數點後兩位。

李衍突然一陣惡寒。

頭腦還沒有搞清楚這份賬單的存在意味著什麽，眼淚已經先一步湧出了眼眶。

他掛著淚，呆呆擡起頭，看著對面的人。

對面的中年人帶著勝利的解氣的笑，沉醉于自己的功偉績。

——自己看清楚，到底是不是欠了我這麽多錢？還有什麽話好說？

李衍又低下頭，看著手裏的賬單。

淚水一滴一滴打在紙上。

從那天起，他才知道，原來連，都是可以量化的。

親也不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