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看蘇星妍，坐在遮傘下，手里拿著本書，角含笑著三個小孩，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。

顧傲霆弓著腰，躡手躡腳地離開臺。

順其自然吧，他想，等小驚語長大后，喜歡誰就選誰。

元崢也好，元慎之也，各有各的好。

他這把歲數已經不再苛求完，大差不差就行。

離開星河灣，坐進車里，顧傲霆撥通元老的號碼說：“老元啊，慎之那孩子總和小驚語一起玩。我看小孩很聰明，格活潑，說笑，討人喜歡。當然，崢崢更懂事，我也更疼崢崢。”

元老心里起了細微的波瀾。

心道，這個老顧，突然來這麼一句，是打算變卦嗎？

一把年紀了，怎麼搖擺不定的？

安靜片刻，元老說：“還是崢崢吧，慎之什麼都有，崢崢只有你們。”

“看小驚語喜歡吧，等長大后再說。”

元老默了默，執著道：“就崢崢吧。我等會兒打電話給阿赫，讓他以后帶慎之去小驚語面前。崢崢那孩子太可憐，小小年紀就沒了爸媽。小驚語格好，星妍和阿恪人也好，換了旁人，我怕他們會傷害崢崢。崢崢不比普通小孩，不能再傷。”

顧傲霆越發為難。

他心疼元崢，但是元慎之和小驚語玩得也好。

他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腦門。

暗道，看倆老家伙這心的。

小驚語才三歲，他們就開始二十年后的心。

正左右為難，有電話打進來，顧傲霆忙對元老說：“行，您看著安排，我接個電話。”

接通來電，手機里傳來楚墨沉沉重的聲音，“爸，我爸快不行了，想見您一面。”

顧傲霆心里咯噔一下，握著手機的手開始哆嗦。

他失聲問道：“這麼快嗎？楚曄和元娉還沒生孩子，他就撐不住了？”

楚墨沉語氣越發沉痛，“他本就不好，能活到這把歲數，已經不容易。”

“他現在在醫院？”

“對。”

“好，把醫院地址發給我司機，我馬上過去！”

收到地址，司機在前面調轉方向，朝醫院開去。

顧傲霆擱在上的手慢慢攥起，握拳，心里空得像一口暮鐘，敲一下，是鈍鈍的回響。

這個老楚，他和他合作了一輩子，也爭了一輩子，斗了一輩子，有好有壞，是親家，也是冤家。

一想到多年的老伙計馬上就要歸西，顧傲霆心說不出的沉重。

往常他要求司機開車要慢要穩，今天他破例要求司機開快點。

司機提了速，顧傲霆仍覺得慢。

等他趕到醫院時，楚硯儒已經奄奄一息。

看到顧傲霆，楚硯儒渾濁的眼球閃過一亮，是回返照的。

他撐著要坐起來，可是殘敗老朽的不聽大腦指揮。

他翕，吃力地抬起手，向顧傲霆。

顧傲霆三步并作兩步，朝他走過去。

走到跟前，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說：“老楚啊，老楚，你怎麼這麼不爭氣？你跟我一樣大，我健步如飛，生龍活虎，你卻要走了。你就這麼去了，忍心扔下老伙計嗎？”

楚硯儒費力地說：“要不，一起？”

顧傲霆一聽急忙擺手，“不不不，我還沒活夠。阿陸還沒孩子，阿曄和楚韻也沒孩子。我要親眼看著這幫孫子外孫生了孩子，再閉眼。”

楚曄和楚韻是楚硯儒的親孫子親孫。

這正是楚硯儒最放不下的。

楚硯儒灰撲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顧傲霆，“老顧，這幫孩子，就，給你了。”

顧傲霆忙道：“你放心，放心，我一定替你看好他們。反正一份心也是，一百份心也是，心的人活得久。”

這話有點慪人。

但是楚硯儒已經沒有力氣跟他爭辯。

視線從他臉上挪開，他模糊的目在人群里緩緩逡巡。

楚墨沉、顧南音、楚曄、元娉、楚韻和顧驍都在，他仍然在找。

顧傲霆順著他的目朝后看，看了一圈，問楚硯儒：“老楚，你是在找華棋嗎？當年被判了死刑，這麼多年過去了，應該早就投胎了。不過作惡多端，再投胎也是投畜生道。如果你想見，可以下去找閻王爺問問，投去哪了？”

楚硯儒嘆了口氣。

這個老伙計，都這關頭了，還在調侃他。

或許不是存心的，就是調侃慣了，改不了。

楚硯儒緩緩說：“蘇婳和琴婉，還沒到嗎？”

楚墨沉忙回道：“快了，爸，您再撐一會兒。”

楚硯儒慢慢地點點頭。

漫長的十分鐘過去，病房門推開。

蘇婳扶著華琴婉走進來。

楚硯儒視線落到華琴婉臉上，蒼老的臉上浮起枯敗的笑容。

他干干地說：“琴婉，我們，都老了。”

顧傲霆道：“琴婉還是年輕的，比同齡人都年輕，倒是你，的確比同齡人老一點。下輩子再投胎，一定要亮眼睛，別再把魚眼當珍珠。”

楚硯儒想讓他閉，但是兒孫都托付給了他，不能得罪他。

楚硯儒又看向華琴婉，長長地嘆了口氣，“這輩子，我最對不起的，就是你，最想聽的一句話，就是你說，你原諒我。”

華琴婉沉默了。

被楚硯儒傷了心，瘋瘋癲癲地過了小半生，什麼都毀了。

“原諒”二字，實在說不出口，只道：“對不起。”

這是死都不肯原諒自己了，楚硯儒蠟黃的臉越發頹敗。

僵持了許久，他又扭頭看向蘇婳，“爸爸也對不起你。”

蘇婳以為他老糊涂了，糾正道：“楚伯伯，我是蘇婳。”

楚硯儒目虛空，像沒聽到似的，喃喃自語：“如果我當初，沒被華棋迷，你會是我的兒。我從前糊涂，糊涂啊，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。小婳，我對不起你，對不起你媽……”

他仍然張著，眼睛也睜著，卻再也發不出聲音。

他死了。

睜著眼睛死了。

不知有沒有憾，但是死得很平靜。

楚韻急忙去按床頭的鈴。

楚曄則轉去醫生。

楚墨沉道：“別了，醫生讓我們把該的人都來，讓他見一面。”

楚韻按鈴的手停下來。

楚曄手握在門把手上，佇立不。

病房死一樣的安靜。

誰都沒流淚，直到楚韻的哭聲打破沉默，楚墨沉才覺得眼眶了。

他俯趴到楚硯儒上，抱著他喊道：“爸！爸！爸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