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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04章 子不語(給書友拜年了~)
「你以為你是寫書的人,其實你也是被翻過的書。」
一圈圈的年,是一眼不到盡頭的歲月。歷史的壑,不過樹皮的皺痕。
在萬載沉寂、如鑄鐵高原般的巨大樹樁前,穿著一件舊儒衫的【子先生】,手心握著一枚白棋子,懷袖靜坐。
耳邊又響起這句話。
他沒有多餘的作。 更多小說容請訪問🎨sto.🍒com
自施柏舟死後,這句話就一再迴響在他耳邊,已然是一種習慣。
說起來,「寫書」的左丘吾,終究也為了勤苦書院裡被翻過的書。這未嘗不是一種越時間的回應。
那句「雖無春秋,亦懷晦朔」,像是專門對他說——;
施柏舟給他看蟪蛄之春秋,左丘吾他見朝菌之晦朔。
這時候的【子先生】,已經解決了「魔意侵運」,也被接了勤苦書院的結果,但還在思考吳齋雪的事。
謀局超,非旦夕之功,只能做十分努力,求萬一時機。他早就做好了行事無益的準備,也確定沒人能比左丘吾做得更好了,只是當前的這個「好」,是對勤苦書院而言。
對整個儒家的影響,則未見得。
天下顯學之重,擔其名而承其責,各家都在做努力。除道門巋然永佇,各家都有各家的難。
念此思彼,不免憂懷。
「你倒是波瀾不驚了。」那聲音又道。
【子先生】仰起頭來,淡聲道:「虎兕出於柙,典守者不可辭其過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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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雲在高穹翻滾,俄而聚一張巨大的醜臉。無罪天人久未登書山,猛地俯低下來,似已與當代儒宗領袖抵面,惡意地咧笑:「你去找景二的麻煩囉?」
自天海【執地藏】一戰,無罪天人大其益。雖然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孽海,卻不似往日「老實」。
原先還只能在儒家文運里小小地翻攪波瀾,偶爾傳一些夢魘,現今都可以顯氣於文雲,跳到【子先生】面前了。這還是隔著紅塵之門!
若是將紅塵之門打開,指不定這儒家聖地要跟誰姓。
論份祂是儒祖親傳,論實力祂是當世超,直追所謂「至聖」。書山雖大,沒有一個夠祂拿。
書山當然是沒資格找景二,【子先生】嘆了口氣:「祂一松門鎖,您就嘶吼惡聲。空隙只有一路,您就順著此路走……澹臺先生,我想不通您被祂馴服的原因。」;
景二面和心黑,走一步算十步,祂給無罪天人鬆綁,必然能從中有所收穫。
只是子先生現在也想不明白,這收穫會在哪裡。相較於傷筋骨的真切痛,這種無頭蒼蠅的覺,更讓他警惕。
「先生……子懷,你現在也稱『先生』了。」澹臺文殊有一種莫名的緒,以至於文雲翻湧。
【子先生】定坐著:「儒祖沉眠不醒,我的先生了無罪天人,被鎮在孽海之中……我不做這個『先生』,還能怎麼辦呢?」
今日的書山【子先生】,當年的儒宗天驕「蓋世子懷」,乃是澹臺文殊的弟子!
澹臺文殊樣貌醜陋,又是半路出家的儒生,雖天資絕頂,才華絕世,在儒宗部其實沒有很高的地位,不是很擁戴。在儒祖孔恪的七十二名弟子裡,是聲名最差的一位。
偏偏祂自己也格孤僻,行事怪誕,很難正常與人相。十近九離心,人人避之不及。;
當年號稱「七十二賢」的儒祖親傳,任何一個坐堂授課,都是應者雲集。唯獨是祂澹臺文殊,奉儒祖之命開課,卻只來了一個走錯路的子懷。
「不好意思!走錯——」眉清目秀的年,風風火火地撞進來,又慌慌張張地要逃出去。
但是被一掌就按定了,那張倏然湊近的醜臉,他永遠記得:「你現在說走錯,才應該不好意思。」
雖是走錯……也就這樣被按下了,為澹臺文殊唯一的弟子。
萬古之後,正是這個弟子,代掌了書山,為當今儒宗領袖。
「子懷——」澹臺文殊鼓脹的眼睛裡洇著黯,這使祂現出鬱的慈悲:「我一直以為,你會是下一個儒聖。現在看你坐在這裡,一再被人無視,我這心中……難解悵懷。」
「本壽盡時,未能超。我已永無超之。如今不過憑著這株殘樹續命……」子懷雙手一展,大袖如旗,這作也不免顯出空的管,朗聲而笑:「澹臺先生何故笑我?」;
十萬年青松,斷矣!
十萬年間最秀出的儒宗人傑,殘缺!
縱然絕巔之軀,登聖的力量層次,一旦殘,需掘天而彌。以書山的積累,也不至於治不好殘肢。可子懷的斷之,瀰漫的是永恆的殘意!
無罪天人嵌在文雲間的惡形惡的臉,一時竟左顧右盼,不去看他。
「七恨在書山上的【文雲】里,竟然也埋了這麼久的一筆……」觀察著這一切,澹臺文殊語氣猜疑:「祂當初魔真的是迫不得已嗎?」
子懷並不說話。
澹臺文殊又道:「現在看來,倒像是早有準備。好像祂本來就是要掀翻書山,傾覆儒家,推倒現世的一切。魔不是迫不得已,而是必經的道路,深思慮後的選擇。」
此刻若是有第三人來此,定會到莫名其妙。向來以混著稱的無罪天人,竟然一本正經地在為書山分析魔患,而【子先生】也不掃興地在傾聽。;
其雙手扶膝,如往昔坐於堂中,聽先生授課——澹臺文殊的講課在很多人眼裡是莫名其妙的,因為祂從來不管學生,只管自己的興致,想到什麼講什麼,本連不到一起去,往往也超過學生的理解力。
但「子懷」是不一樣的。他好像天然擁有徹真理的能力,能夠在任何繁雜的信息流里,抓住他所需要的真理碎片。
這對師生的課堂跟任何課堂都不一樣,總是澹臺文殊七八糟的一頓講,子懷神遊外、漫不經心地聽,時間一到,澹臺文殊便走。子懷則自己給自己出題,認真寫完答案才離開。
澹臺文殊下堂課來的時候,會順便看一眼,大部分時候直接丟掉,部分時間會指著鼻子罵蠢學生一頓。
此時此刻的書山之巔,竟是難得的平靜。
青松不似舊時,文雲猶有故姿。;
澹臺文殊的醜臉嵌在其間,都丑出了幾分閒適。
「左丘吾這次貿然出手,雖然沒有為書山考慮,卻也歪打正著,提前出七恨的伏筆,替你洗掉了儒宗文運中的患……」澹臺文殊分析著,忽然皺起醜臉:「你有沒有在聽?」
子懷笑道:「澹臺先生,這可不是你會問的問題。你何曾在乎有沒有人聽?」
「呵呵呵。」澹臺文殊奇怪地笑了兩聲:「這些年我為紅塵之門所隔,對這個世界看不真切,這文運里的手段,不是超之魔留下的,而是吳齋雪時期的手筆——」
那張醜臉繼續下傾:「你當年到底對祂做了什麼?竟吳齋雪有這樣的膽子……這麼深的恨意?」
當初七恨替下來的《苦海永淪魔功》,可是長期保留在無罪天人的手上,幫助祂這個正統的曳落族人保持自我,後來才被姜取走煉化。;
要說七恨和澹臺文殊之間沒有什麼勾連,子懷怎麼都不信。
但要說祂們有多麼親無間,那場撼天海的【執地藏】之戰,豈不是澹臺文殊最好的逃機會?
可七恨天南地北四落子,愣是沒往孽海看一眼。
如今澹臺文殊又來問七恨往事……
子懷平靜地看著祂:「無非是押錯了注,先生。」
澹臺文殊低沉地道:「你已無超之,卻還存超之念,想為儒宗推舉一超……事實上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。你既然永遠地停在當下,超就不能夠再被你想像。」
「在幻想中存在的永恆,真的能有不朽的意義嗎?」
這一刻無罪天人醜陋的眼睛,似有真實的緒:「從吳齋雪到施柏舟,沒有一個能夠循你的路走,甚至最後都跟你反目。超難企,天地見恨。子懷,莫要再執。」;
孽海的囚徒勸人莫執,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。
但吳齋雪和施柏舟的名字,讓這個笑話並不好笑。
子懷沒什麼波瀾地反問:「先生好不容易出來放一趟風,怎麼沒跟景二過幾手,就老老實實回去了?」
「你應該知道,我是個守信的人。」澹臺文殊怪模怪樣地道:「【執地藏】不死,我就會被祂吃掉,這一次是不得不出關。山河雖然壯麗,於我陳跡已遠。目的已經達到,我又豈會留棧?」
子懷笑了笑:「我還以為,是那位『大閒人』……」
「噤聲!」澹臺文殊咧打斷了他,哈哈笑道:「講一些老子不聽的名字。」
這場久違的對話,就此戛然而止。
天上文雲倏而便翻卷,澹臺文殊的醜臉,被滾滾文氣所掩埋。;
雲捲雲舒,不留朝痕。
大約是紅塵之門又鎖了些。
哪怕澹臺文殊在儒家文運里有至關要的貢獻,要想通過文運來「放風」,也需要有相當關鍵的提升,同時不得典守者閉一隻眼。
現在是典守者不願閉眼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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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景二也不想麻煩那位最怕麻煩的人……
子懷握著手心的棋子,一時沒有說話。
那個澹臺文殊不聽的名字……
近古時代最後一位登臺表演的超者,大時代的尾聲!
在諸聖時代放浪形骸,在神話時代結廬獨居,在仙人時代閒雲野鶴,在一真時代寄山水……活躍於一真覆滅後,道歷新啟前的無序時期,自號「春秋大閒人」。;
也是鐫名在紅塵之門上的不朽者。
祂的名字……沈執先。
啪!
子懷低頭,將那隻瘦如刀削的手從大袖裡拿出來,手心的這顆白的棋子猛然炸開,似乎令他驚醒。
好一場……白日夢。
原來孤詣數萬載,不過一夢黃粱中。
他將棋子碎的末又握攏。
這時山下才傳來迎客子的聲音——
「太虛閣員鍾玄胤,前來拜山,向【子先生】請教學問!」
子懷垂落眸,只道了聲:「請他來。」
……
……
「聽說了嗎?【子先生】親筆改禮!」;
茶舍里總是人聲鼎沸,水汽也是這般抬撞著壺蓋。
姜安安——現在化名「葉小雲」——正在屏風圍住的雅座,獨自一壺茶,慢慢咽下沿途的風霜。
說「風霜」倒也不準確,從小是被姜捧在手心,到了凌霄閣,也是雲國公主般的待遇。父親病死、母親離去時的不安,是一生的風雪。但逃亡故土的驚惶,終究被時溫地治癒了。
在的記憶里,父親很,母親很,只是因為生死間的不得已,才不能陪伴。而兄長很,青雨姐姐很,小花伯伯很,凌霄閣上上下下都。白玉京酒樓是的家,在齊、在楚、在牧,都有很親近的人。
在如此盈的里長大,是沒有過什麼風霜的。
但卻是第一次獨行萬里,親眼看人間——人間的風霜,不免掀開眼簾。;
每到一個地方,都會給家裡寫信,一封給哥哥,一封給青雨姐姐,分的所見所聞。只通過當地的驛站,而不經由什麼,或者太虛幻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