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像是，終于舒出一口抑良久的氣。

沉默良久，直到其中一員大將不忍地道：

“那九郎他……真的已經？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已被側另一大將打斷：

“哪有什麼九郎……他本來就不是顧家人，本不是侯爺的脈！”

沈今鸞遲滯地過去，呆呆看著隴山衛那幾人。

最前的幾名顧家將領握拳頭，憤憤不平地道：

“當年顧家老侯爺留在錢塘的子嗣，本來的小九郎一出生就凍死在了襁褓里。是那個人貪圖我們顧家的富貴，帶來京都的只是一個冒牌的棄嬰。”

“那個野種冒充顧家子弟，殺了我們顧家親族那麼多人，還統領我們隴山衛那麼多年，簡直奇恥大辱。”

他們齊聲叩拜元泓，額頭點地，一字字道：

“顧昔此人惡孽滔天，罪不容誅。”

“幸得陛下此前將實相告。從今以后，臣等，唯陛下馬首是瞻。”

沈今鸞怔在原地。

腦海中千萬縷的線索收攏在一。

顧昔不是顧家的脈。

所以，他并無資格統領隴山衛，元泓如今才能如此順利地召集留在朔州的隴山衛，讓這幾員大將直接聽命于他。

大魏朝門閥森嚴，冒充世家之后，領兵千萬，是五馬分尸的重罪。

所以，十年前，元泓掌握了他世的把柄，才會放任他來到北疆。

所以，顧辭山與他十五年后再逢，曾對他道了一句，“顧家與你何干，你本可以過得不那麼辛苦”。

所以，當時他才會一遍一遍地問，若他不是顧昔，只是顧九，可還會這般恨他……

一切的蛛馬跡，早就有了端倪。

他上那麼多的破綻，卻遲鈍到從未察覺。

心頭像是撕裂一般地生疼，沈今鸞猛地捂住了口，像是要捂住溢出來的痛意。

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世，卻仍是獨自肩負起顧家的榮辱責任，一并承了隨之而來的所有仇恨和苦痛。

只為顧家和顧辭山的養育之恩。

這個傻子啊。

塞外風聲蒼涼，室燭火靜靜燃燒。

隴山衛眾將沉寂了片刻，先前那一將領角扯，又拱手低聲道：

“可那位顧將軍，到底是國之肱骨，素有軍功，此番為我大魏奪回云州，勞苦功高……”

隴山衛中到底有跟隨顧昔數十年的將士，心存不忍。元泓直接如此對待忠臣良將，并非明君所為，會引人非議。

元泓眉峰微，似是已有預料。

“顧慎之，顧都尉是吧。你可有疑慮？”

“末將不敢。”那名為顧昔說話的顧家將領頭顱垂得更低。

元泓靜靜地凝視著他，手掌下扣著的一本奏折，拇指挲，道：

“半月前，顧昔已認罪伏法，自認為云州舊案唯一罪臣。”

“今日之死，是他自己求來的。”

此言一出，滿座駭然。

沈今鸞緩緩地向案頭，那一本顧昔先前呈上前的奏本。

一個時辰前，沒能翻看細看。

此時此刻，元泓已將奏本打開，對著猶疑不定的隴山衛將士，念道：

“顧大將軍，自稱罪臣，上奏言明，淳平十九年，云州陷落，北疆軍兵敗，全是他一人之過。”

“當年他是隴山衛領兵主將，卻為了一己私，背棄沈顧兩家，未曾馳援沈氏的北疆軍和顧辭山，以致于北疆軍在云州全軍覆沒。”

“北疆軍并未叛國。有罪之人，唯他一人爾。”

“他戰死后，朕便下詔，為沈氏平反。”

君王金口玉言，一字一句，如同敲打進的三魂七魄里。

沈今鸞的魂魄在夜風中抖不止。

已全然明白了。

元泓為何忽然為北疆軍平反？

因為，他這一步棋，除功臣，外收兵權，一石二鳥。

顧昔奪取云州的赫赫戰功，功高震主，怎會為君王所容。當年北疆軍的罪名，安在他上，正好抹殺一切軍功，順理章收回隴山衛的兵權。

元泓來北疆，不是為了督戰，是為了顧家的兵權，布局多年，開始收網了。

而顧昔，他在出征前已向元泓呈上了認罪的奏本，用自己的后名，換得皇帝為北疆軍的平反。

最后一塊碎片拼湊起來，顧昔所有的謀劃終于展在眼前。

沈今鸞閉了閉眼。無盡的悲哀像是一張巨大的網，將束縛其中。

顧昔不忍顧辭山的名譽有損一一毫，也不愿沈氏和含冤一世。

唯有他，不是顧家的脈，由他一人擔下所有罵名和罪責，既摘除了顧家的罪孽，也保全了沈氏忠烈之名。

只能這樣兩全。

這個顧九啊，又癡又傻又瘋。

他連自己的死都算計進去了。

沈今鸞做了鬼，早就沒有眼淚，可周像是被無邊無際的淚海灌涌，一片咸的酸楚，鋪天蓋地，將一點一點淹沒。

柜中藏了十年的春山桃也好，尋不到他供奉的香火也罷。都已無心去計較去證實了。

這個傻子顧九，數十年的心意，昭然明了，皎如日月。

驛里一叢叢的火杖點亮了清熠熠的眸子，模糊了的視線。

沈今鸞抿了發的，哭著哭著笑了，笑著笑著又無聲地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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