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帝崩逝前,曾“病”了大半年,蟄伏多年的太子開始監國,以雷霆之勢謀奪了朝堂權力。
而后,就是先帝猝然而逝,死得十分迅速,且蹊蹺。
子弒父,臣弒君。忤逆人倫。
原來十多年前就有一遭了。果真是天道回,報應不爽。
難怪,他如今連顧昔手里那一道先帝的賜婚詔書也不放在眼里。
元泓覆手在背,聲端肅:
“阿鸞,婚時朕答應過你,定會為你父兄討回公道。朕,言出必踐。”
只此事關乎正統,關于國本,無極重大,這麼多年,他什麼都不能對說。如今他繼位十余載,已大權在握,沒什麼好怕的。
再不對說,就晚了。再錯過一回,就真的來不及了。
“阿鸞,”他輕聲喚,心頭如有巨石落下,溫聲道,“今后,朕曾許諾的,也會一一為你兌現。”
“陛下不是為了踐行昔日諾言。”沈今鸞卻搖了搖頭,輕聲道,“那是奪位的最好時機。一旦誤了那個時機,陛下未必能有今日。”
時不我與。元泓從將廢的太子到一國之君,所有的轉變,只在那一個瞬間。任何人是他,都不會放過。
“阿鸞,朕為你做到如此份上,萬劫不復。難道你還不明白朕對你的心意?”元泓近一步,珠簾因帶起的風而搖晃不止。
沈今鸞看著他,淡淡地道:
“可陛下與先帝又有何區別?”
“當年先帝如何害我父兄,今朝陛下也是如何殺顧昔。”
在刺荊嶺,親眼看到顧昔如何戰死,就如同親眼看到當年父兄如何戰死。
歷史重演,屠龍年終惡龍。
皇權的無間地獄,沒有人能逃。
沈今鸞道:
“我的父兄沒有做錯過什麼,他也不曾做錯過什麼。駐守北疆,收復云州,直到今日為陛下平叛宮變……”
“就當是臣妾請求陛下,放他回北疆罷。”
元泓擰了眉,覆在后的手松開又握。神恢復了冷漠。
他面朝著窗外的萬里宮墻,仰天閉眼,搖頭道:
“再放他回北疆,好讓他養蓄銳,繼續擁兵自重,與朕抗衡?朕當年就是太信他,放過他一次,絕不會再有下次了。”
無論是昔日的沈家和顧家,還是今日的陳家李家,都是皇帝臥榻之側酣睡的伏虎。
先帝不會放過,今帝亦不會。
“可是,陛下不得不放他回北疆。”沈今鸞長長嘆息一聲。
元泓的眸陡然銳利起來,側回珠簾后的。
沈今鸞淡聲道:
“五日后,北狄可汗鐵勒固發兵云州。”
“朝野上下,能定北疆者,唯顧昔一人。”
北疆三州兵馬當年聽沈氏父子號令,后來沈氏兵敗死,將位空懸十五年,而今云州一役,顧昔戰神鋒芒無可匹敵,從此北疆諸將唯他馬首是瞻。
元泓盯著珠簾,搖的瓔珞將他清俊的面容分割一道一道的裂片。
他不聲,嗤笑一聲,道:
“軍報未至,朕如何得知你們不是虛晃一槍,迫朕放虎歸山?”
微風吹拂沈今鸞肩頭的披帛,面上不起波瀾。
北狄人佯攻,確實是來京都前,與羌人之間立下的一個約定。
當初挾持小羌王桑多,迫羌人立下重諾,這是為顧昔留下的最后一謀。
大魏朝唯有顧昔有力平定北狄。唯有如此,才能讓他全而退。
“陛下大可不信我所言,”眸微垂,語氣平靜而麻木,忽然側首過去,微微笑道,“但,陛下你敢賭嗎?”
在皇帝悍然審視的目里,沈今鸞在簾后踱著步子,下顎微微揚起:
“為了一個顧昔,再一次痛失云州。陛下這十余載苦心經營的四方武功,千秋霸業,可要功虧一簣了。”
“顧昔乃不世出的將星,沒了他,這世上可再沒有第二個人,也沒有下一個十年去收復失地了。”
直呼皇帝名諱:
“元泓,你賭不起。可不要重蹈當年先帝之覆轍,抱憾終生。”
燭火燃燒,悠茫的火好似可以穿越時空,元泓靜靜著,好像又看到十多年前,那個被他扶上金鑾座的年輕皇后。
同樣的意氣分發,同樣的勝券在握。
那時候,他只是將推出去,利用的后黨制衡世家。利用沈顧兩家之間的仇恨,平衡朝局。
兩家斗得越狠,皇帝得利越大。
用那一樁舊案,不僅死先帝,同時牽制兩家人,掌控半個朝堂。
而他,匿在棋盤之后,作為至高無上的執棋之人。
直至今日,棋子一個一個開始反噬。
惡因誕下惡果,他元泓,于舊案,亦毀于舊案。
皇帝原本炙熱的心漸漸冰冷下來,微笑道:
“若非當年沈氏舊案,阿鸞也不會嫁給朕。”
這一樁姻緣,本就是他僥幸得之。若非舊案橫亙,天塹一般將他們分開,本就是顧家婦。
珠簾后那道影子微微一,似是朝他了過來。
“當年父兄遭此橫禍,沈氏搖搖墜。臣妾激陛下收留,給我了一個家。”
元泓抬起雙眸,空的眼聚起了。
“初時在東宮,艱難凄苦,卻是我此生難忘的回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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