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不保夕的太子,父兄皆亡的孤,相依為命的歲月,一同走過最是黑暗的半生。
沈今鸞閉了閉眼,輕輕笑道:
“我不曾告訴過陛下,其實當年陛下力排眾議,封我為后,我心中,甚是歡喜……”
元泓深深著珠簾后微笑的子,眼里閃的,不知是晃的瓔珞,還是凝結的淚。
嘆了一口氣,話鋒陡然一轉,道:
“可是陛下,人心是不可以用來易的。利弊可以權衡,得失可以算計。可人心,你一旦送出去,換了別的東西,那顆心就回不來了。”
他既要穩坐那帝王冰冷無的皇位,又想保留一顆人心。
既把作為權柄上生出的利,平衡朝局,又想作為心心相印的妻子,舉案齊眉。
他最是貪心。因這份貪心,往往什麼都抓不住。
而很早就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。所以,無數次的失過后,漸行漸遠,直到無可回頭。
就算他今日能早些趕到,不讓看到那一座箱籠又能如何。
在扯去翟的那一日,或者更早的時候,某一個權衡的瞬間,他早已失去了。
燭火時而躍,珠簾背后的那道影也跟著明明滅滅,好似隨時都會化煙飛走。元泓的心搐了一下,像是什麼東西從中裂了開來。
“臣妾一直深知陛下志向高遠,以天下為謀。陛下還將我視為皇后,我便有勸誡之責。”
“當年的太子殿下立誓要做萬世明君,要讓自己對得起天下蒼生的供養,要為后世百代,滌清道路,千秋萬歲。”
元泓恍惚了一下,是啊,極之前,他也曾有過海晏河清的理想。
的聲音,弱卻氣回腸:
“外收兵權,平世家,四方已定,家國安寧。陛下本是中興之主,今日又何必因一人而前功盡棄,馬失前蹄?”
“請陛下,放顧昔回北疆,抵外敵。”
元泓看著,臉上沒有怒容,也沒有喜悅,只是無盡的疲憊。
“你是為了他。”
“沒有他,你本不會來見朕。”
他以為想見他一面。
其實自他進來后,每一步,每一句話,都算計好了。
回憶往昔,訴道衷腸,只是為了讓他念舊,引得他愧疚,以退為進,好讓他放過顧昔。
元泓看著在火里搖曳的影,聲音低沉:
“阿鸞,你是不是還恨著朕?”
沈今鸞卻搖搖頭,道:
“十年了,我早就忘了。陛下不必介懷。”
的反面不是恨,是不在意。
十年過去,所有過的,恨過的,如揚塵,如輕煙,都散了。已然放下,因此可以平靜地和他相見,不會再有一波瀾起伏。
元泓終是朝前邁了一步,低聲道:
“阿鸞,你能不能讓我再看看你。”
不是朕,是我。他沒有用皇帝的自稱。
有那麼一瞬,他心中有預,這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了。除此一眼,便再無機會了。
沒有作聲,元泓接著道:
“你讓我,再看你一眼。我就放他回北疆。”
即便到了此時,他還是要算計。沈今鸞失笑,抬起懷袖,披帛輕輕拂,開了珠簾。
悉的面容緩緩浮現,萬千暈凝在的上。元泓目不轉睛地凝著眼前虛無縹緲的魂魄。
雖為魂魄,的眼眸靈,華熠熠,不見一枯槁之氣。又像是初見時那個北疆來的小娘子,滿的生命力。
十年焚香招魂,那個人,著實將養得很好。
而他,任由的尸骨腐爛在箱籠里,自欺欺人了十年。
元泓忽然別過頭,抬袖一抹面,道:
“阿鸞,我,是喜歡你的啊。”
怎麼會不喜歡呢,喜歡得不得了。
那段最是痛苦的年歲里,年輕的太子遇到了初京都的北疆姑娘,明艷如冬日暖,照進他半生無邊的晦暗。
因此,忤逆君父也要懇求他允婚,放棄他最需要的世家助力也要娶為太子妃。
元泓捂住了心臟,像是被一只手反復碎,間的腥甜又涌了上來。
大婚當夜眉眼含笑的,雪夜長跪相互扶持的年夫妻,到冷漠無的怨偶,再到如今死生不復相見的魂魄。
都隨著暗下去的燭火,散去了,散去了。
沈今鸞袖間風徐來,拂滅燭火之時,驀然回首,最后了一眼這一座華的永樂宮。
時封太子妃,后主中宮,曾以為,會和史書上那些彪炳千秋的賢后一樣,和英明的皇帝白頭相伴,死后同葬皇陵。
可惜,事總與愿違。
不知從哪一步開始,步步走向歧路,直到今時今日,再也無可回頭。
沈今鸞了眼睫,輕輕地道:
“陛下腳有舊疾,冬日不可寒,騎馬也要適度,切莫連日不休……”
湮滅的燭里,只是像一個忠心的臣子,在諄諄叮囑。
“今生今世,與君長絕。”
元泓的目去尋著在燭火里消散的影,始終可,卻永不可及。
他不甘,跌跌撞撞地追過去,大喊道:
“阿鸞,朕為你單獨修一座陵寢,你若不愿,也可以不與朕同……朕還要天下人供奉你,朕給你畫像,讓史為你立皇后傳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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