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順梁（二）

◎鮮沿著潔玉般的長指往下滴落。◎

兵把方遙帶到一間打掃幹淨的客房前，恭謹道：“道長您在此歇息片刻，已經有人去稟告知府大人……”

話音剛落，一個穿服的中年男人一邊扶著沒戴好的帽，一邊步履如風地匆忙地趕了過來。見到方遙，一把鼻涕一把淚：“仙長啊，可算把您盼來了。”

此人正是順梁知府徐培。

他這幾日是食不下咽，寢不安眠，他擔任此地知府近十年，怎麽也想不到小小的順梁會被那麽厲害的妖給盯上，短短半月，竟然就有一百多名孩失蹤。

先不說他這烏紗帽已然搖搖墜，每天睜開眼，聽到下人稟告說又丟失了多孩子，為朝廷父母，徐培這心裏比被針紮還難，此時見到方遙就如同見到了救星。

“我已命人備好了些膳食，仙長，是否先用一些？”徐培面對方遙，格外小心翼翼。

方遙拒絕：“不必了，除妖的事要，卷宗在哪裏？”

徐培來時便已準備好了，忙讓後跟著的下人奉上卷宗。卷宗裏記錄著丟失孩子的家戶住址，方遙決定先去這些家戶中尋找線索。

方遙說走就走，大步流星，徐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：“仙長，需不需要我派幾個人跟著？”

“不必。”

行至游廊轉角，方遙聽到有腳步聲，及時頓住，後者卻莽莽撞撞地一頭栽過來，差點絆倒，及時手扶住。

低頭一看，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，頭上戴著珠花，長得俏麗水靈，正仰著頭打量，鼻尖吸氣的聲音清晰可聞，似是被方遙的容貌震驚到。

家裏什麽時候有了位這麽漂亮的仙子？

“棠棠，你怎麽跑到這來了，娘呢？”

徐培見孫差點沖撞了方遙，趕呼喚下人。

小姑娘忙上前搖了搖他的袖，有點委屈地撒：“祖父，我都悶在府中好幾天了，我想出去玩。”

“不行，現在外面太危險了，你不要任……”

徐培對這個孫很是寵，有求必應，可眼下這麽危險的時機，怎敢讓孫隨便外出，遂嚴聲教育了一番，再擡頭時，方遙已經不見了人影。

—

方遙按照卷宗上的地址，挨個走訪調查。這些家戶得知是來除妖的修士，倒也格外配合，把當時的況詳細描述了番。

失蹤的孩子們都是十歲以下的孩，更有甚者，剛剛出生月餘就被擄走。

孩子被擄走時，有的正在河邊玩耍，有的正在家中睡，事發時邊都沒有其他人在場，因此無人覷見是何妖擄走了孩子。

“當時我正在竈屋煮飯，留一人在室玩耍，我才走開了不到半刻鐘，聽到了窗扇開合的聲響，我以為是頑皮，把窗戶打開了，走進來一看，才發現不見了，地上還有點點跡……”

當事人說著說著便已泣不聲。

方遙沉思，說是離開了半刻鐘，但妖真正擄走孩子的時間，只怕是當事人聽到窗戶打開聲，再到走進屋裏這片刻時間。

可見那妖手敏捷，可以鑽過窗扇而不發出聲響，同時謹慎得很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

一整天過去，方遙走訪了十七戶人家，獲得的線索并不多，想起求助信上說，府在河邊發現一袋子白骨，複又回到府。

得知方遙要看那袋子白骨，徐培有些為難地說：“那袋子人骨已經被死者家屬領走，拿去下葬了。”

“那袋子白骨被蒸煮過，皮皆無，只有幾顆頭顱尚保存完好，頭皮上發現了類似禽鳥類的爪痕，這才確定是妖所為。”

徐培說得委婉，這些孩子已經了妖的盤中餐，那妖不吃生和頭顱，還要先煮再食，那幾個孩子死時有多慘烈，足以想象，不忍耳聞。

方遙卻不放棄，又問：“那裝白骨的麻袋還在嗎？”

“這個還在。”徐培立刻命人去取，那麻袋算是證，一直被好好保存。

很快，證就被取來，呈給方遙。徐培舉著油燈給照亮，那麻袋沒有什麽特別之，就是尋常農戶拿來裝晾曬谷的袋子，上面跡斑斑，部分沾染污泥，有被水泡過的痕跡。

方遙手拎起麻袋，仔細翻開著麻袋的外，徐培見狀心下納罕，這麻袋都空了，還能有什麽線索不？

徐培正想著，忽見作一頓，玉白的指尖從麻袋的線，撚出了一小撮沾滿了鮮，已經辨認不出原本的絨羽。

“這是？”徐培有點吃驚。

方遙眼眸微亮：“有線索了。”

—

順梁郊外，溪繞田圃，一座不起眼的農舍。

這座農舍在半個月前，就被四個外來大漢強行占據，農舍真正的主人如今正埋在院子裏的那顆石榴樹下。

此時此刻，一個大漢正坐在院子裏磨刀，一個正在彎腰砍柴，一個在刷鍋燒水，這三人看起來倒于尋常人家無異，像是在做晚飯前的準備工作。

無人知曉這農舍有一間儲藏存酒的地下酒窖，此時裏面關滿了讓順梁府幾乎搜遍全城也沒找到的失蹤孩。

這些孩子們的手腳被麻繩捆著，裏塞著髒布，眼淚都流幹涸了和灰塵一起糊在臉上，正滿眼恐懼地看著最後一名大漢在酒窖裏翻箱倒櫃，找出了一壇子酒。

“老四，窖裏的存酒就剩下最後一壇了，你去城裏買些回來。”那大漢抱著酒壇爬出地窖，就對正在刷鍋的那人吩咐道。

後者有些不滿：“怎麽又是讓我去？”

大漢聲道：“你排行老幺，就得多幹活，你不去誰去？快點，一會兒酒館打烊了。”

被稱為老四的人把手裏的鐵鍋重重地一撂，沉悶地一聲響。他的型是四人裏最瘦小的，許久未打理的頭發糟糟地蓋過眉眼，沒人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狠戾和瘋狂的殺意。

“好好說話，摔鍋做什麽！”老大被他嚇了一跳，劈頭蓋臉地就朝著他腦袋扇了一掌。

老四挨了一掌，眼裏的戾氣反而消失，擡頭咧笑：“大哥，我這就去。”

老大走到院子裏，看著老四離去的背影，問另外兩個正在磨刀砍柴的大漢：“老二老三，你們有沒有覺最近老四有點怪？”

“是有點，晚上呼嚕聲特別大。”

“沒錯，飯量也變大了，吃得比我跟老二加起來還多。”

“……”

老大懶得再跟這倆缺心眼的掰扯，轉回屋，等著吃飯。

半柱香後，農舍的院門被人推開。

老二和老三以為是買酒的老四回來了，擡頭一看，卻覷見一雙白底石青的靴子，海棠繡菖紋的袍角。

來人形清雋拔，墨發及腰，閑庭信步地踏進小院，仿若對他們手中兩尺長的柴刀視而不見，狹長的桃花眼打量了下農舍小院，點頭：“確是個蔽的好地方。”

老二和老三對視了一眼，這小白臉哪裏來的？

“小兄弟莫不是走錯了院子，”老三很快反應過來，拎起柴刀，不懷好意地笑，“不過來都來了，那就別走了。”

老二也嘖了一聲，跟著起，嘿嘿地笑：“第一次見送上門的口糧。”

不過這年男子的太，他們不吃，還是小孩的。

正躺在屋裏翹著腳等飯吃的老大，聽見靜也以為是老四買酒回來了，起走出來。

見到庭院裏站著的年輕男子時，他先是一愣，接著像是回憶起了什麽，雙腳如同被人釘在了原地，雙眼激凸，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般，面皮都在不停抖。

接著膝蓋一，“噗通”一聲，匍匐跪在了地上，聲音變了調子，牙齒上下打著兒：“尊、尊上。”

老二和老三都懵了，老二不解地撓頭：“老大，你怎麽了，什麽尊上？”

老大哪還有功夫給他們解釋，已然嚇得抖如糠篩，頭也不敢擡。

老二老三沒有去過王城，他年時曾帶著老四，去王城尋醫看病，遠遠地見過他一次。那日，寶馬香車，兩側夾道相迎，四頭玄紋白虎在前面拉車，聲勢浩大。車上倚坐的人神秀逸，俊無雙，引得全城的妖都往他的車上投擲鮮花，紛紛揚揚，如同天降花雨。

他只見過一次，那場景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中。

老三比老二機靈一些，能把老大嚇這樣，還稱之為尊上的人，還能有誰？一時大驚失，連忙拉著老二一起跪倒：“小的不知尊上大駕臨，尊上恕罪……”

“尊上大人，您怎會來此？”老三抖著膽子問。

他不是應該在王城魔宮麽，怎麽會出現在這小小的順梁？

三人俯叩拜的時候，剛好出脖子後方未消除的鎖鏈痕跡。

謝聽似笑非笑：“果然是從縛魂塔底逃出來的妖。”

縛魂塔是妖界專門關押犯人的監牢，裏面的妖終日被玄鐵鎖鏈束縛，就算是釋放後，這些痕跡也不會消除。

縛魂塔壁壘森嚴，固若金湯，沒有他的手諭和匙，沒有妖能逃的出來。

謝聽的嗓音聽不出緒：“是龐提放你們出來的？”

“不不，不是龐大人，是我們自己……”老大下意識地張口否認。

話音未落，“噗嗤”一聲，鮮崩，老大黝黑的臉上濺滿了星點的鮮，他的瞳孔驟然放大，似是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。

“不說實話。”

謝聽的五指長彎曲，化為尖利的爪，已然深深進了他的口。

攪的聲音清晰可聞，似是在裏面翻找著什麽，大漢的形不斷地痙攣搐，額角的青筋因劇痛凸，汗、淚、混合著往下流淌。

“在哪裏呢？”響在耳畔的男聲低沉喑啞，角倏地勾起，“……找到了。”

被染的爪從破的膛裏了出來，銳利的鈎爪間鉗著一顆小巧渾圓的妖丹。

老大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妖丹，被謝聽親手碾碎，化齏。在妖丹碎的瞬間，他的瞳孔渙散，徹底沒了氣息，重重地向後倒去，揚起一陣塵土。

男子的眼尾因為妖氣浮而泛紅，眼眸豎紋顯現，輕薄的角像兩側開裂延展，出尖利的犬齒，俊的面容有些妖化的猙獰。

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轉了轉，繼而看向剩下的倆人。

“老大……”

老二已經被嚇傻了，渾劇，一攤不明從他的管流下來，聚一攤，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異味。

老三立刻朝著謝聽連連磕頭，腦袋撞得邦邦響，哭喊道：“尊上饒命，尊上饒命，是龐提放我們出來的，讓我們兄弟四人逃來順梁，以後為他做事。”

“都是龐提，他想組建自己的私兵，他有不軌謀反之心啊，尊上——”

謝聽瞇了瞇眼，緩聲問：“那劫掠此地的孩，烹而食之，也是龐提示意的嗎？”

老三的哭嚎聲頓時止住，龐提只是讓他們在順梁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，靜候他的安排。

他們是親生的四兄弟，當年就是因為大肆殺人食人而獄，這人的味道一旦嘗過，就很難再戒掉。

老三還沒想好怎麽回答，當然他也不用回答了。

他的妖丹跟哥哥一樣，被生生活刨了出來，碾碎。

老二見狀不妙，扭頭拔就往院門跑。

剛沒跑出去兩步，後背一涼，濺當場，驀然倒地。

短短幾十息的時間，院子裏就多了三。

染的爪重新幻化人類手指的模樣，慘淡月下，豔紅的鮮沿著潔玉般的長指往下滴落。

謝聽嫌惡地抖抖手，將珠隨手甩在地上。

這些罪妖屢教不改，濫殺無辜，實在可惡。

千裏迢迢舞到他面前來，他們夫妻好不容易團聚，還累得方遙下山來此，理他們這些髒事，更是罪無可恕。

謝聽掏出一方幹淨的絹帕，慢條斯理地著手，忽然想到什麽，微微蹙眉，方才那人說他們是兄弟四人，還差一個呢？

此時，門外突然傳來兩下敲門聲。

方遙清越的聲音傳進來：“請問，有人在家嗎？”